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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眼睛的美人幾乎是在瞬間翻臉,一口咬在了楚留香的肩頭上,她咬得那麼用力,簡直就好像要用自己的牙齒把楚留香撕一塊肉下來一樣。
可是她在惡狠狠地咬住楚留香肩頭的時候,竟還顯得那麼可憐。
她渾身都被暴雨淋透了,那件單薄的衣裳濕噠噠的貼在她的身上,她緊緊地抱著楚留香,可那雙手上卻是沒有多大力氣的,指尖還在不停的發著顫,她抱著楚留香的姿態,好似是想從他的身上汲取一些溫暖一樣。
楚留香幾乎是在瞬間出手——
這藍眼睛的美人把最後的力氣都用在了啃他一口上,她毫無防備,全心全意地抱著楚留香,就好像在抱著一個大號的湯婆子一樣,楚留香修長的雙指瞬間探到她的背後,衝著兩處大穴點了下去。
下一個瞬間,藍眼睛的美人就鬆了口。
楚留香是點穴的高手,他剛剛點的這兩處,可叫人瞬間渾身發麻,失去所有的力氣,美人猝不及防,一下子鬆開了口,她睜著眼睛,十分茫然、直挺挺地要倒下,楚留香的一隻手適時的托住了她的頭,好不至於叫她直挺挺的倒下。
——要知道,現在可是六月,天氣已開始悶熱起來,楚留香的這間客房之中,用的可是玉枕。
玉枕,硌腦袋的那種。
他倒是實在體貼,這美人一上來,二話不說先嗷嗚啃他一口,把他的肩頭啃得鮮血淋漓,他情急之下動手,竟也還能顧得上這些。
美人睜著茫然的眼睛看著他。
她的確是沒有殺氣的,即使是現在,也連一絲一毫的殺氣都沒有,楚留香一隻手扶著她的後腦,一隻手攬著她的纖腰,慢慢地將她放在榻上。
這當然是一種溫柔體貼,但按照江湖人一貫的看法,這卻也是一種控製。
楚留香已完全製住了這美人,若她是個真正的江湖人,此刻就該著急了。
可她卻懵懵懂懂地看著楚留香,好像不明白自己在麵對一個武功極高的武林高手,也不明白自己剛剛那麼做很有可能會激怒這高手,讓她自己送命。
她實在是美麗得驚人,漆黑的頭發讓她的皮膚顯得那樣的白,而那雙藍色的眼睛……楚留香盯著那雙眼睛的時候,好似要被大海的漩渦所卷入,又好似聽到了清脆的琉璃碰撞的聲音。
這世上漂亮的女人並不少,但像這樣漂亮的女人,卻實在是不多見。
饒是見過大世麵的盜帥楚留香,也忍不住想要多看她幾眼。
美人渾身發麻,又在暴雨之中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與體溫,此刻被楚留香摟著腰,也忍不住瑟瑟發抖,她睜著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楚留香肩頭的傷口,好似想要再啃一口似得。
——這眼神完全沒有惡意,隻是一種懵懂的本真狀態。
楚留香看著她,忽然忍不住歎了口氣。
這樣絕世的美人,為什麼會落入海中?她是誰?又為什麼非要咬他一口呢?
最後一個問題的答案,他卻必須此時此刻就確認一番。
楚留香鬆開了她的腰,美人好似掙紮著又要坐起來,下一個瞬間,楚留香的一隻手卻輕輕地卡住了她的脖子。
那是一隻溫暖、乾燥而穩定的手,手指之上滿是厚繭,這是他年少之時,努力習武所留下的證明,但美人的脖頸卻是如此的脆弱,她昂起了頭,露出蒼白的脖頸,楚留香的兩根手指,就輕輕地點在她脖頸的血管之上。
他沒用力,因為他隻是在想給這個動不動就咬人的漂亮女人一點點微小的警告。
楚留香歎道:“你這人好似實在危險得很,我從沒被人咬過,但也知道,有些人的嘴巴裡,有的時候會□□包。”
這自然是真的,江湖上的人,為了殺人,出什麼奇招的都有,不知有多少名俠,死在了這種陰私的手段之下。
他當然也不得不防。
楚留香隻好問:“你的嘴巴裡呢?有沒有藏什麼不該藏的東西?”
被他用兩根手指卡住脖頸的美人昂著頭,微微張著嘴一呼一吸,好似沒有聽到楚留香的話一樣,楚留香隻好湊近她,美人看著他,那雙如大海一般的眼睛好似有點委屈,她的眼睛很濕潤,似乎要流出眼淚來,但卻又沒有。
楚留香心中一動。
絕世的美人,本就有這種能力,她的眼淚能讓最鐵石心腸的人都都軟下來,能讓百煉鋼也化成溫馴的繞指柔……更何況,楚留香本就不是心如鐵石的人。
她的眼角有一顆渾圓的淚痣,唇角處也有一顆。
楚留香忽然不合時宜地想:“這淚痣若是被人吻上一吻,她的眼角會不會泛紅,她的眼睛會不會蕩出碧藍的眼波,像是大海上永無止境的浪濤一樣?”
他微微一笑,又收回了自己有些逾越的那一根手指,對美人道:“我好像該說一句得罪了。”
美人歪了歪頭,並聽不懂他的意思。
下一秒,楚留香的手已卡住了她的下巴,強令她張開了嘴,修長的雙指就這樣子她的牙齒上檢查過去,美人發出“唔”的一聲,睜大了雙眼,似乎被嚇到了一樣。
她的牙齒裡自然沒有藏什麼毒包。
楚留香正要撤出手指,指尖忽然又是一痛,他本就一直看著這位藍眼睛的美人,自然看到了她忽然又垂下眸,然後也不管自己的脖子上還卡著一隻手,就這樣用力一咬,用自己的牙齒刺破了楚留香的手指。
她的喉頭滾動了一下,又看了一眼楚留香,楚留香盯著她,簡直已無奈了,半晌,他才歎道:“我唐突你,你咬了我,這很公平,好不好?”
美人忽然笑了。
忽然之間,整間屋子都好似被照亮了,她的眼睛微微眯起,臉上忽然浮起了一層病態的紅暈,愈發顯得這張臉是多麼的楚楚動人、多麼的風華絕代,她漆黑的長發鋪在床榻之上,簡直就好似是一隻美人蛛的蜘蛛網一樣。
這簡直就是一隻躺在蛛網中心的、無辜的美人蛛,好似在等待著有不長眼的東西撞到她的蛛網上一樣。
楚留香忽然歎道:“長眼的、不長眼的,怕是都逃不出你的網。”
他的肩頭暈出血跡來,足見剛剛這藍眼睛的美人啃的時候到底有多用力,有一種鈍痛自楚留香的肩膀上蔓延開來,而他指尖的刺痛,卻好似被裹上了一層不一樣的東西,帶著一種肉感的喜悅,自指尖升起,順著一條神經慢慢地傳到心臟。
他的手指忽然忍不住蜷了蜷。
楚留香放開了卡住她脖子的那隻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苦笑道:“大小姐,你可不可以鬆鬆口?”
美人好似能聽懂,又聽不懂的樣子,她有些認真地垂下眸去,將他的指尖血吞下肚子裡去。
楚留香隻好歎氣。
他道:“美人自然可以任性妄為,但是咬人的事情還是少做的好。”
說著,他的手指已收了回去,指尖之上,有一滴血垂在那裡,美人有些不滿地盯著他的手指看,忽然又伸出手來,要去拉他的手。
楚留香勾唇一笑,忽然反手抓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也像是她的人一樣,冰冷的顫抖的、柔若無骨一般,僅僅憑借楚留香手上那些練功留下的繭子,似乎就能刺痛她。
暴雨之夜,陌生的美人如此大膽熱情,楚留香的鼻子嗅了嗅,卻聞不到任何味道。
他搖頭苦笑,下一秒,抓住美人的手又反手一壓,將她想要來拉他手的那隻手摁在了床榻之上,兩根手指壓住她的脈搏,楚留香閉上眼,竟是當場給她診起脈來了。
……比起楚留香,應當更叫他柳下惠了。
美人的脈搏虛弱得要命,這是不足之症的體現,然而這不足之症嚴重到這種程度,還是很少見的,楚留香甚至都想不明白,不足之症嚴重到這種程度的女孩子,是怎麼掉入大海還能活下來的。
而且……
而且她為什麼會掉下海呢?他們的小船周圍,是否有什麼彆的船經過?她身上的這些珍珠,都是南海產出的最精品、最昂貴的珍珠,楚留香經常出入王公貴胄的秘寶庫,這樣品質的珍寶,就連住在京城的王爺那裡,都十分少見。
楚留香忍不住問:“你是誰呢?你叫什麼名字呢?”
臉色蒼白的美人卻忽然嘔出了一口血。
她捂著自己的心口,纖纖的手指緊緊地抓著自己心口處的布料,她的表情忽然也痛苦的扭曲起來,整個人都顫抖得厲害,楚留香一驚,又上去探她的脈搏,卻依舊隻能探出極其嚴重的不足之症。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而她的嘴唇上卻依舊有殷紅的顏色,那顏色不是其他,正是楚留香剛剛為她流的血,她痛苦得倒在榻上,整個人抖如篩糠,那雙蔚藍的眼睛裡,也已寫滿了痛苦。
楚留香出手如閃電一般,點了她的睡穴,這一次他下手很重,美人哼都沒哼一聲,直接就暈過去了。
楚留香看著她,那雙總是如春風般溫暖的眼睛裡,似乎都已寫滿了憐惜。
一個絕世美人,卻身患不足之症,承受著一種劇烈的痛苦,這又怎能叫人不憐惜呢?
他也忍不住歎息起來。
正在此時,三位義妹敲響了門,楚留香畢竟是個男人,許多事情都不便去做,蘇蓉蓉、李紅袖、宋甜兒三人,都是心地極其善良的女孩子,既然救了一個孤苦的少女,自然會好好的來幫她。
李紅袖道:“楚大哥,這位姑娘她……”
楚留香歎道:“她身子冰涼,先幫她洗個澡,暖暖身子吧。”
蘇蓉蓉道:“你有沒有幫她把脈?”
楚留香道:“這件事說來話長,還是先替她拾掇拾掇,我們再說。”
蘇蓉蓉就點了點頭。
她們立刻就動了起來,這三位女子,武功都不低,平日裡江湖之上就鮮少有人能敵得過她們,此刻對付一個昏迷不醒的纖細女子,自然不在話下。
楚留香不便多看,退出了客房。
不多一會兒,這位陌生的美人就在熱水上被蒸騰過一次,又換上了新衣裳,她的頭發也被細細洗過,又被細心溫柔的蘇蓉蓉用一塊大毛巾慢慢揉乾,美人倒在蘇蓉蓉的懷裡睡覺,柔軟的黑發貼在她臉上。
宋甜兒撐著臉端詳她的臉,歎道:“蓉蓉姐,她……她真好看。”
蘇蓉蓉微笑了笑,道:“是啊,沒想到我們的小船上,竟能撿到這樣的女孩子。”
美人窩在蘇蓉蓉懷裡,鼻尖又輕輕地嗅了嗅,然後縮了一下,伸手抱住了蘇蓉蓉,好似在撒嬌一般。
蘇蓉蓉愣了愣神,又笑著搖了搖頭,將她卷曲的發尾收入毛巾之中,垂著眸繼續替她揉乾。
楚留香忽然道:“蓉蓉,我來吧。”
蘇蓉蓉抬眸。
楚留香剛剛去甲板救人,自然也被暴雨打了個透,剛剛他退出客房,自己也修整了一翻,換上了乾燥清潔的衣裳,此刻又是那位風度翩翩的楚大少爺了。
宋甜兒噗嗤一聲就笑了,道:“楚大少爺,你莫不是看上了這姑娘好看,才這般殷勤不成?”
楚留香:“…………”
楚留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無奈地道:“我若是不來,甜兒姑娘怕不是又要說我‘一個大男人家的,救了人也不知道多張羅張羅,把事情都丟給我們做’了。”
宋甜兒吐了吐舌頭,沒說話。
蘇蓉蓉倒是一點不推辭,她微微一笑,隻道:“你小心些,她睡著了,莫要把她弄醒。”
說話之間,楚留香便已接過了蘇蓉蓉手中的毛巾,他也順勢坐在了榻上,慢慢地幫這美人搓揉著發尾濕潤的頭發。
美人忽然嚶嚀一聲,似是感覺到身邊出現了一個炙熱的熱源,她忽然在蘇蓉蓉懷中蹭了蹭,又往楚留香的懷裡蹭過去,舒舒服服地窩在楚留香的懷裡,然後忽然張開嘴,又要用她的牙齒去咬人。
楚留香:“…………”
楚留香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她的兩頰,不叫她再啃。
美人並不是瘦骨嶙峋,他這一捏,就擠出了一個金魚嘴。
楚留香:“…………”
他心想:我也真是冤枉得要命,你那一口,差點把我肩膀上的肉扯下來,我還這樣體貼的幫你擦頭發,如今你被我捏了捏臉,可也彆怪我。
心裡雖然這麼想著,不過他手上的動作倒是輕柔得很,眼看著這美人又老實下來,他就將她輕輕放倒,繼續任勞任怨地擦頭發。
蘇蓉蓉道:“我已幫她把過脈了。”
楚留香道:“不足之症,對不對?”
蘇蓉蓉歎道:“她的不足之症竟嚴重到了這種程度……?紅袖去煮參湯了,隻不過看她這大富大貴的行頭,或許平日裡參湯怕是也沒少喝,卻仍是這樣。”
楚留香道:“不隻是不足之症這樣簡單。”
蘇蓉蓉道:“哦?”
楚留香道:“她脈象裡有一股陰寒之氣。”
這陰寒之氣藏得很深,卻是她不足之症的根源。
一個人,好端端的,身上是不可能帶上這麼種的陰寒之氣的,唯二的可能,一是中了什麼陰氣森森的功夫,二是中了什麼陰氣森森的毒。
總而言之,這美人之前的經曆,怕是不大好的。
蘇蓉蓉皺起了眉,道:“陰寒之氣?”
楚留香道:“是的,隻靠參湯,是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的,還是得找人看看。”
蘇蓉蓉道:“找誰?”
楚留香道:“我的一位朋友。”
楚留香是個好交朋友的人,他的朋友之中,自然也不乏醫術超群之人,這一次,他要找的就是其中一位,名叫梅二先生的怪醫。
此人醫術高明,但卻是個牛心古怪的酒鬼,住在保定城附近的一片梅林之中,他每日喝得爛醉如泥,跟個乞丐一樣,好似誰出一兩銀子就能讓他折腰,但這人卻是個牛脾氣,要救的人,就算要他自己去死他也救,他不想救的人,就算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救。
蘇蓉蓉自然也聽過這梅二先生的大名。
她歎道:“你要下船去?”
楚留香道:“梅二先生又請不到船上來。”
宋甜兒橫了楚留香一眼,道:“我看你呀,又是在船上呆煩了,想出去看看有沒有什麼好玩的事情。”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了笑沒說話。
其實,這藍眼睛的絕色美人,已引起了楚留香極大的好奇心。
暴雨之夜,大海之上,一個衣裳單薄,卻滿身珠翠的絕世美人本身,就意味一個大謎團了。
她是從哪一艘船上掉下來的?
她脖頸和手腳上的珍珠,雖然都是價值萬金的、最頂級的東珠,但她的衣著卻無比的單薄,僅僅隻是一件絲綢的小衣,一條薄紗的披帛,這並不是貴族女子的打扮,反倒是有幾分異域的風情。
她的長相自然也是帶著幾分異域色彩的,中原之中,自然沒有這種貴族女子。
不是貴族,卻披金戴銀;不懂武功,卻出手如閃電;病若西子,經絡之內卻有奇異陰寒之氣。
這一切的一切,都讓楚留香的好奇心蠢蠢欲動,再加上她的確身負重傷,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楚留香自然樂意為她多費一點功夫。
——謎團之於楚留香,就好似是毛線團之於貓,大骨頭棒子之於狗,蜂蜜之於狗熊,是具有絕對吸引力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