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個腳步聲響起。
這腳步聲實在是淩亂的很,又踉踉蹌蹌的,一點兒都沒有收著,這腳步聲直奔楚留香的屋子,楚留香在黑暗之中,霍地睜開了雙眸。
他沒有笑,所以他那張英俊的臉就難免看起來有點薄情、有點冷酷。
砰得一聲,楚留香的門被撞開,那人跌跌撞撞地朝楚留香的榻上撲過來,就連呼吸都帶著痛苦的煎熬,楚留香一驚,猛地翻身起來,撲了出去,一把就摟住了那人。
那人正是玉姣。
此時此刻,她抖如篩糠,整個人都被凍得臉色慘白,楚留香一擁住她,就發現,她簡直是比死人還要更冰冷!楚留香大吃一驚,忙低頭去看她。
玉姣的呼吸之中,都似乎帶著冰碴子。她的嘴唇都已凍得青紫,那一雙淺藍色的眼睛瞪大,裡麵寫滿了驚恐,而她長長的睫毛之上,都似乎結滿了冰晶,一抱住楚留香,她立刻伸手就攀住了他,喃喃道:“楚留香,我、我好冷,我好冷……”
話音還未落,她忽地嘔出了一口鮮血,整個人都直挺挺的倒下了。
楚留香當機立斷,連句話都沒說,直接抱著玉姣就上了榻,如今已顧不得那許多,他雙掌置於玉姣脊背之上,緩緩催動內力,片刻之間,他那炙熱的內力就被注入到了玉姣冰冷的身體裡。
玉姣猝不及防,發出一聲慘叫。
她剛剛被楚留香送回房間之後,本來很愉快,乖乖躺在榻上就準備睡覺了,可誰知睡著睡著,忽然感到一陣模模糊糊的寒意自脊背升起……這段日子,這種冷意如影隨形,玉姣本已習慣了,於是她就沒有在意。
誰知這股陰寒之氣,忽然就發作了起來,讓她整個人都如墜冰窖,簡直要從活魚被凍成速凍魚了,玉姣驚恐的把自己裹在被子裡,那種寒意卻是從她體內源源不斷的散發出來,她忽然跳起來,踉踉蹌蹌地朝著楚留香的房間奔去。
他……隻有他是熱的……!
她跌進楚留香懷抱的時候,雲鬢已完全亂掉了,楚留香二話不說,立刻為她運功,男人炙熱深厚的內力緩緩入體,意圖壓製她體內的這一股陰寒之氣,可這一次的情況卻與之前不同,那一股陰寒之氣,不但沒有被直接壓製,竟還有愈演愈烈之勢!
劇烈的疼痛,讓玉姣淒厲的慘叫起來,此時此刻,她的大腦裡幾乎是一片空白,僅僅憑借著本能讓她瘋狂地掙紮起來,意圖離楚留香遠遠的。
楚留香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玉姣的手,玉姣大腦一片模糊,下意識的用自己的另一隻手去抓楚留香,她的指甲簡直比最鋒利的鋼刀還要更鋒利,可以輕易的劃開一個成年人的胸膛,這一擊出去,若是擊中的楚留香,後果不堪設想!
但楚留香又怎會是等閒之輩?
電光火石之間,他已擒住了玉姣的另一隻手,玉姣掙紮起來,楚留香皺了一下眉,用一隻手將她的兩條胳膊反手束在了身後禁錮起來。
玉姣本就重傷,如今那一股陰寒之氣又發作起來,哪裡能敵得過人類之中的翹楚?玉姣口不擇言地叫道:“楚留香!楚留香……楚、楚大少爺……!”
或許是因為在她的印象裡,叫他楚大少爺的時候,他就會更愉快一點,所以玉姣下意識的這樣喊出來,好似要祈求他一點點的憐惜一樣。
一個大半夜的闖進你屋子的絕世美人,無辜的、帶著祈求的叫你“大少爺”……
楚留香長長地吐息,卻毫不留情,死死地反製著她的雙手,另一隻手已拍上玉姣的脊背,內心順著他灼熱的掌心,緩緩地流入了玉姣的體內,繼續同那一股子陰寒之氣鬥爭起來。
玉姣瞪大雙眼,像一條要被刮掉魚鱗的活魚一樣的撲騰起來,楚留香根本不為所動,手指一敲,玉姣立刻感到整個脊背都瞬間發麻,無力的癱倒。
她死死地咬著牙,那一張豔麗與純潔並存的麵容,已是慘白,她的額頭爬滿了冷汗,眼睫上的冰晶卻已慢慢地融化,細小的水珠墜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有些濕潤。
她難捱得要命,又聽見了楚留香好似破落風箱的吐息聲,玉姣一下子委屈起來,罵他:“畜生……!”
楚留香捏著玉姣手腕的手,都好似攥緊了幾分,在她纖白的手腕之上留下了紅痕。
楚留香啞聲道:“你知不知道,我這個時候最不想聽見的,就是畜生二字?”
玉姣瞪大雙眼,無法理解。
體內的陰寒之氣被壓下去一些,那種劇烈的疼痛此時此刻也變得容易忍受了一些,玉姣空白的大腦開始重新思考了起來。
楚留香一直都是個很好說話、很溫柔的人的,他為什麼會忽然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呢?
玉姣委屈巴巴地解釋道:“我……我不知道畜生是什麼意思的,我隻是聽到過有人這樣罵人,你不高興,對不起嘛。”
楚留香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半晌,玉姣體內的陰寒之氣,終於被完全的壓製了下去,她的臉色終於好了一些,手腳也開始微微的發熱了。
楚留香放開了她。
玉姣卻爬不起來,她整個人都脫力得厲害。
楚留香又苦笑了一下,將玉姣翻了個麵,讓她好好地躺下,然後他伸手,要去替玉姣理一理額頭上的頭發。
她額頭上出了一層冷汗,頭上亂七八糟的黏著頭發,她的眼角紅紅的,因為內力的原因,所以她蒼白的臉上,也泛起了一點點熱暈,這樣的狼狽,其實根本無損於她的美貌,反倒是讓她多了一種梨花帶雨的美感,好像被欺負了一樣。
見楚留香伸手,玉姣縮了一下。
楚留香的手停在半空,他苦笑道:“玉姣,難道你真覺得我是畜生?”
玉姣猶豫了一下,把腦袋往楚留香手的方向湊了湊,那雙淺藍色的雙眼盯著他看,道:“畜生是什麼意思?我在船上聽到的。”
楚留香無奈輕笑,伸手幫玉姣理了理頭發,才道:“蓉蓉她們可從來不這樣罵我的,你真是胡說。”
玉姣搖了搖頭,道:“不是你的船,是另外一艘船。”
楚留香的表情忽然嚴肅起來。
他道:“你說的是你之前的事情……?”
玉姣點了點頭,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
她的回憶仍是模模糊糊的,剛剛要罵楚留香的時候,她忽然福至心靈,想起了這麼一句話。
玉姣道:“那是一艘很黑的船,我什麼都看不見。”
楚留香安靜地聽她說話。
玉姣一邊回憶,一邊道:“我身上冷得要死,動都動不了,被拖上那條黑船,好像因為我太冷,也沒有人管我,我聽到很多女人在哭、在尖叫,她們就罵‘畜生’、‘禽獸’,然後我就跑了出去,船上有人看見了我要攔住我,我殺了他們,跳下了船。”
再然後,她一跳進大海,就覺得渾身每一塊骨頭都劇痛起來,她直接暉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她撞在了楚留香的船側,然後她就醒了,奮力地跳上了楚留香小船的甲板上。
楚留香聽完之後,眉頭已深深地皺了起來。
她不懂她遇見了什麼,但是楚留香卻明白!
這江湖之中,本就有許多見不得人的陰溝老鼠,做著這種見不得人的生意,他們殘害女子,借機斂財。
這樣的人,是楚留香最看不起、最厭惡的人。
他已有些生氣了。
玉姣伸手拉了拉他的手,楚留香側頭看她,她的表情既沒有羞恥、也沒有痛苦,她根本不明白自己遇到的是什麼樣的事情,她隻是略帶著些疑惑,鼻尖動了動嗅了嗅,道:“你不高興,我晚上來找你,你不高興嗎?”
楚留香那雙已變得有些冷酷的眼睛,就重新柔軟了下來。
無論是多麼美好的人,這世上總是有一些危險,要毀掉她們。這並不是這些美好的人的錯,因為天真懵懂、美麗非常根本就不是錯誤,錯的是那些心腸歹毒的人!
他歎道:“我怎麼會不高興,難道你就看不出,你來找我,我最高興不過了?”
玉姣深表認同,她輕輕地笑了笑,跟楚留香分享自己的觀察心得:“是啦,我發現,我喊你‘楚大少爺’的時候,你就格外的高興,我抱住你的時候,你也格外的高興,我晚上摸你的門,你還是格外的高興。”
楚留香:“…………”
不,你能不能不要把我說的像個真的畜生啊?
他有點無奈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轉移話題道:“那上那艘船之前呢?你有沒有什麼想起什麼事情?”
她剛剛說,她在那艘船上的時候,身上就已經帶上了這股子陰寒之氣了,那之前一定發生了什麼,她是為什麼會受這樣的傷?是什麼人傷害了她?
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就能抽絲剝繭,尋找到她的真實身份。
玉姣眯了一下眼。
楚留香問了,她就認認真真的去想,雖然在此之前,她已經想過很多次了。
記憶模模糊糊,怎麼也想不起來,她皺著眉,眼角愈發的紅了。
楚留香忙道:“想不起來就不要勉強自己,你眼角這樣紅,叫彆人看見,還說是我把你欺負哭了呢。”
哭?
這句無心之語,卻好似什麼題眼一般,讓玉姣忽然回想起了什麼東西。
“她怎麼還不哭?”
“她為什麼還不流淚?”
“她忍受了這麼多痛苦,為什麼還不流淚?”
“要讓她流淚……她既然這樣能忍耐,那就讓這世上最惡毒、最冷酷的人帶走她,讓她遭受這世上最屈辱、最惡心的事情,讓她的尊嚴被碾碎,讓她流淚、讓她流淚!”
玉姣的手指忽然蜷縮了一下。
她的手本是擱在榻上的,在這一個瞬間,她看似無害的手指甲,忽然閃出了鋼刀一樣的寒光,她的手指隻是輕輕地蜷了蜷,鋪在榻上的被褥就被齊齊劃破,留下一道利落的切口。
楚留香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
他沉聲道:“玉姣,冷靜。”
玉姣看了楚留香一眼。
她說:“我想起了一個人的話。”
楚留香等她的下文。
玉姣就把她想起的這件事告訴了楚留香,但她下意識的就隱藏了流淚這個信息。
她隻知道自己不會流淚,卻不明白為什麼那個記憶中的聲音那麼的想叫她流淚……一種猛獸般的本能,讓她沒有告訴楚留香這件事。
可她畢竟是個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人,麵對的又是楚留香這樣的人中翹楚,楚留香簡直一眼就看穿了玉姣在隱瞞什麼,但他並沒有去問,隻是深深地歎息。
他道:“那艘船的主人,就應當是那個聲音所說的‘這個世界上最惡毒、最冷酷的人’,這件事我會調查清楚的,無論是那艘黑船的主人,還是那個送你上船的人,我絕不會放過他們。”
他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笑,那雙總是清澈溫柔的眼睛裡,就也透露出一種冷酷的堅定來。
玉姣盯著他有些陌生的麵容,忽然道:“為什麼?”
楚留香“嗯?”了一聲。
玉姣就問:“為什麼你這樣生氣……這件事說白了是我的事情,你為什麼這樣生氣、這樣堅定?”
楚留香閉上了雙眼。
半晌,他又睜開自己的雙目,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他道:“玉姣,原因有二。”
玉姣:“原因有二。”
楚留香道:“第一,因為我對你有歹心。”
玉姣更加不解:“可你分明說,歹心是不好的東西。”
楚留香沒有解釋,隻是繼續道:“第二,這件事即使沒有發生在你的身上,而隻是發生在一個普通姑娘身上,我也是要去管上一管的。”
玉姣道:“為什麼?”
楚留香的聲音有點冷:“因為這個世界上,本就有些罪惡的生意不該存在,本就有些罪惡的人需要得到製裁。”
玉姣重複他最後的兩個字:“……製裁?”
楚留香道:“對,製裁。”
玉姣平鋪直敘道:“我也要製裁,嗯。”
她看了看自己比利刃還要鋒利的手指甲。
***
與此同時,李魚感受到了妖氣。
她感覺到了一絲非常細微的妖氣,這妖氣淡得要命,帶著一點點海水的鹹味,李魚有些疑惑,朝門口看了一眼。
一點紅卻是凡人,他自然不可能感受得到妖氣,他脖頸上的傷痕一點一點持續的滲血,慘白的脊背弓起,脊柱的形狀如此富有美感,他身上有汗,浸得他身上的傷口更痛,他卻渾然不在意。
他不甚溫柔的用手指鉗住李魚的下巴把她的臉掰正,非常不滿地盯著她。
李魚溫柔甜蜜地摟住了丈夫的脖子,輕輕地道:“對不起嘛,隻不過我聞到了妖怪的味道,就在你的朋友楚留香的屋子裡……他也是罕見的爐鼎之身,或許會有妖怪盯上他呢……”
一點紅皺眉,道:“當真?”
李魚道:“其實今天看到楚留香身邊的那個女孩,我就覺得她的眼神不對……她看楚留香的眼神,簡直就和我們剛認識的時候,我看你的眼神一樣,你們這些男人,竟然一點都發現不了。”
一點紅:“…………”
一點紅:“那個叫玉姣的女孩,是妖怪?”
李魚道:“這一點,我也很奇怪,當時我雖然懷疑,但卻不能確定,因為我根本就聞不見她身上的味道……沒有妖氣也沒有人味,簡直就好像,什麼都不存在一樣,我還以為是我弄錯了呢。但是剛剛……楚留香的房間裡忽然有妖氣泄露出來了,隻有一點點,但我的的確確是聞到了。”
一點紅冷聲道:“那女孩想吃了楚留香?”
李魚道:“好像是的。”
一點紅驟然起身。
李魚嚶嚀一聲,拉住了他。
一點紅摸了摸李魚的臉,道:“抱歉,我去去就回……這世上不是每一個妖怪都像你一樣好,我總該去看看楚留香有沒有事。”
李魚嗔道:“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同你一起去,這女孩是什麼妖怪,又為什麼出現在這裡,我們總歸要搞清楚的。”
作者有話要說:魚魚:玉玉你是不是不知道怎麼吃飯啊?來,我給你示範~
玉玉:喵喵喵!!!(兩眼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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