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辛子麥自己住時，他連買回來的整套廚具都沒拆全過，一條命全靠外賣給的。如果不是黎秋成過來，那些漂亮的瓷碗恐怕要一直落灰到淘汰。
等三菜一湯擺好，辛子麥才掛斷電話。他洗完手回來，眼神還有些放空。黎秋成把盛好的魚湯端給他，他就坐在椅子上，盯著那碗飄著星點蔥圈的乳白色魚湯發起了呆。
黎秋成見狀問道：“怎麼了？”
辛子麥慢了一拍才聽到，他反應過來，擺了擺手道：“沒有，工作上的事。”
黎秋成道：“對了，我們組裡也有人提這個事，謹沉是不是得獎了？還沒來得及恭喜他。”
自從周謹沉不再去深山中修養之後，他每隔一段時間還需要做定期複查，巧合的是，負責他的醫生正好是黎秋成課題組的老師，黎秋成加入到課題組之後也有幫著老師乾活，最近幾次，周謹沉的複查就一直由黎秋成來負責。算起來，他們兩個認識的時間也不比辛子麥認識黎秋成晚多少。
辛子麥點了點頭。醫生日常工作忙，像這種過去了將近一個月，在娛樂圈內早已失去時效性的新聞，對於黎秋成他們來說可能還是個很新奇的消息。辛子麥揉了揉眼睛，道：“電話也是謹沉打過來的。”
黎秋成看著他，輕聲問道：“很棘手？”
辛子麥抿了抿春，道：“也不是……就是我有點不是很理解。”
“怎麼了？”
辛子麥用圓|潤的瓷勺舀起一勺魚湯，慢慢地送進了嘴裡，他正想開口，喝完之後卻愣了一下：“……好香。”
熨帖的溫度從唇齒滑入喉嚨，鮮味濃鬱到甚至微微有些發甜，躍動的滿足感在味蕾炸開，下一瞬就變成了熱切的渴求感，叫囂著想要繼續品嘗下一勺。
饒是辛子麥早已知道黎秋成的手藝好，他也沒有哪一次不被對方的成品驚住。
黎秋成笑了笑：“慢慢喝，還有很多。”
“嗯。”辛子麥又多喝了兩勺，才繼續起剛剛的話題，“謹沉剛剛和我說，他不想繼續炒熱度了……想把自己的話題壓一壓。”
黎秋成問：“這樣不好嗎？”
“不是不好，”辛子麥皺了皺眉，“隻是謹沉是靠這個吃飯的，沒了熱度還能乾什麼？就算他想走演員的路線，也和熱度沒有衝突啊……我不太理解他這個想法。”
他捏著勺子歎了口氣：“而且我又不敢直接勸他，我擔心謹沉會突然這麼想，是和他的病有關係……他可能不想繼續沉浸在這種真實的高濃度情緒裡了。”
“老實說，我一直很擔心這件事，”辛子麥苦惱地揪了揪頭發，黎秋成是他身邊唯一一個同樣知情的人，也隻有麵對這個人，他才能袒露出自己的憂心，“謹沉很要強，做就要做到最好，他能把劇本裡的人物情緒詮釋得酣暢淋漓，控製到入木三分，所以才會有今天的成績。”
“但是你知道，”辛子麥長吐了一口氣，他艱澀道，“謹沉的病因就在這裡，他唯獨不擅長和自己真實相關的情緒感知。雖然這些年始終相安無事，可我就是擔心，有一天他……”
“其實，我不這麼想。”
辛子麥冰涼的手背突然被溫熱的體溫覆住，他聞言愣了一下，黎秋成很快將手收了回去，看著他道：“謹沉的複查我一直在跟進，對於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我最深的印象就是，他是個非常堅強，並且非常有毅力的人。”
“所以我覺得，這件事可能需要往另一件方向想一想，”黎秋成道，“對於壓話題這件事，謹沉有給你解釋原因嗎？”
辛子麥握了握自己冰涼的手指尖，思索道：“他說的就是老生常談的那些……炒熱度會遭反噬之類的，可是現在大背景在這裡，大家都在營銷，不炒熱度要怎麼能把人氣維持下去？而且我們也不是硬要燒熱度，謹沉本身自帶話題量，很多成果都是已經擺在那裡的，我們隻是順水推舟而已。”
周謹沉剛拿了影|帝，正是該造勢的時候，辛子麥覺得他的話實在有些杞人憂天，所以才會想到另外的地方去。
黎秋成本身並不是圈內人，他是個連梧桐獎上任影|帝都說不出來的醫生，辛子麥會說這些，也沒有指望他能幫上什麼，隻是因為隻有兩人知道周謹沉的病情，才會將這些事絮絮叨叨地擺了出來。
讓辛子麥沒有想到的是，黎秋成並沒有隻做一個旁聽者，他想了想，道：“其實我覺得謹沉說的有道理。”
“……啊？”辛子麥吃了一驚。
“我不懂你們業內的那些手法，有關數據，流量，和營銷之類的。但是我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現在這個行業裡的規製……的確是有些問題。”
辛子麥皺了皺眉，有點不太高興。他覺得黎秋成在不懂亂說，不要流量的話，娛樂圈裡拿什麼掙錢？
黎秋成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卻沒有住口，他道：“我覺得謹沉說的並不是老生常談的借口，而是他真正的想法。你知道的，謹沉有很強的商業天賦，娛樂圈內的這些也不會跳脫出資金和生意相關。彆的不說，他的眼光一直是很準的。”
辛子麥慢慢平複了一點。但真正讓他改變想法的，卻是黎秋成接下來的話。
“我們組裡的小姑娘說，謹沉得影|帝的那條微博，第一天就被轉發了上百萬的次數，並且還有粉絲在有紀律地組織，想把那條微博刷到上千萬次，說要給謹沉做一個紀|念。”
“這種做法我無權置喙，而且也不是第一次聽說，之前還有人說過，要給一個……嗯，誰來著，就是轉發了幾千萬次的微博，申請世界紀錄。這是粉絲的心意，也能給自己的偶像帶來一點成果。隻是在我們這種路人眼裡，就我自己來說，我的第一念頭就是，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多人轉謹沉得獎的微博？彆說一百萬，真實的轉發量，能到三四萬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傳播範圍。”
“麥麥，我知道你們行業不避諱這種事，甚至有可能是必需品。隻是有一個詞叫盛極必衰，謹沉的熱度看著驚人，但是他能做到，他立了一個標杆在這，就一定會有彆人來模仿。到時大家都在偽裝流量，投資人被繁盛的行業景象所取|悅，一股腦把資金砸進來，最後的結果呢？”
黎秋成輕聲道：“你還記不記得，第一次世界金融危機的起因？”
“汽車定金隻需一美元”，過量的市場需求造成繁榮的假象，花一美元買到的汽車，最終用無法還清的債款壓垮了整個行業。
“當然，我隻是個外行人，對這個行業的了解也非常少。”黎秋成道，“但我覺得，你應該好好和謹沉聊一聊，了解一下他的想法。”
“謹沉想做演員，從個人的病情來考慮，這是他必須做的事。但這並不代表，在當下的境況中，這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辛子麥看著自己麵前奶白色的魚湯，過了許久，才低低地應了一聲。
“好，我會找他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