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先在村子裡轉了一圈,把村裡大致的樣子瞧了瞧。
然後,西裡爾看到了田地。秋天剛過,田地裡還殘留著豐收後的痕跡,遇到的男人說,要是今年冬天能下場大雪就好了,經過雪的凍壓,到了春天,作物會長得更好。
答應了要去彆人家吃飯,逛完之後,他們也真的去了。
村人們很熱情。
眼中所見的景象透著新奇,整日下來,玩得也格外痛快。
食物……嗯,食物不是特彆習慣,不過,西裡爾絕對沒有抱怨,開開心心地全部吃掉了。
他在事後才感到慶幸,還好來時沒有坐馬車。西裡爾在看也在觀察,心裡想著,如果坐馬車過來就太張揚了,他很喜歡……
“很喜歡……和大家在一起儘情歡笑的感覺。”
“這一天的經曆,太開心了,就像在做夢一樣……”
——這是事後,因為在田坎邊吹了半天風,因此受寒臥病不起的西裡爾,在燒得意識不清的情況下的喃喃低語。
和他一起出去的都是半大孩子,沒法考慮得那麼周全。摩根也是一時大意,被弟弟這些日子似是好轉了的情況迷惑,以至於現在後悔不已。
西裡爾發燒躺床上的期間,領頭的那倆倒黴外甥已經被他們怒不可遏的魔女母親掛樹上搖晃去了。
如果西裡爾清醒著,一定會極力地勸阻姐姐,會生病是他自己的問題,門也是他自己想出的,根本就不是姐姐和外甥的錯。
然而……全是發燙的他沒有退燒,還是隻能暈乎乎地躺在床上。
……
混沌的意識,不知不覺地飄到了遠方,忽又沉下。
西裡爾“醒”來了。
似曾相識的花香勾起了沉澱的回憶,讓他恍惚著睜開眼,就一下子在花叢中坐起。
“……咦?”
他眨了眨眼,一開始沒緩過神,心中很是茫然。
但隨後,區分清楚了現世和夢境,西裡爾明白了。
他是在做夢,而且,不知怎麼的,時隔多年,又來到了夢中的“仙境”。
仙境中的花海像是經年不變,跟幾年前一樣絢爛多彩。連被他壓彎了的花兒都那麼有精神,在他坐起來後,便毫發無損地重新直立起來。
浩瀚無邊的一大片鮮花有少年的一半高,在風中搖曳,晃出了五色的海浪。
“精靈先生——在這裡嗎?”
西裡爾不會忘記白色的、眼睛很好看的精靈,所以,一發現自己又到了夢中仙境,就很期待地尋找起來。
張目遠望,視線範圍內沒有出現那道見過兩次的影子。少年正待起身,頭頂就多出了一點下壓的重量。
其實是很輕的重量。
有人從背後摸了摸他的頭,指尖在飄起的金發間摩挲,平添出了些許柔軟的溫度。
“你來啦。”
妖精先生說。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西裡爾隱約覺得,精靈先生對於他會過來並不意外,像是早就已經料到了。
而且,他的語氣……也有些奇怪。
但西裡爾說不出來,奇怪的地方到底在哪裡。他也沒有多想,很快就將這點細節忽略了過去。
“精靈先生,您在等我嗎?”
等撫摸他頭頂的那隻手收回,西裡爾想扭頭看他,但忽又改了主意,變成把腦袋向後仰——結果一不小心仰過了頭。
還沒把白色的影子看清楚,他沒能穩住,整個人都往後仰,一下子重新摔回到花叢裡。
西裡爾:“哎呀。”
零碎的草葉子被濺得飛落到鼻尖上,他不等把葉子拂開,就忍不住彎起眉眼,對終於出現在眼裡的妖精先生笑。
——多麼鮮活,多麼可愛的一個孩子。
妖精先生看著他,心中不禁感歎。
“是呀,等你好久啦。”
他悠悠地蹲下,白發的發梢和長長的袍角一齊落入了花間。
西裡爾立即注意到妖精先生發間像耳朵一樣的花瓣,說實話,之前那兩次他就發現了,很想摸一摸,但基於禮貌,他很好地克製住了自己。
每一次見麵,都會跟前一次隔上挺久的時間,但西裡爾對仙境裡的精靈先生本就自帶了好感,又聊得特彆開心,再見之時,自然一點也不生疏,仿佛上一次見就是昨夜。
“今天發生了好多有趣的事情呢。”西裡爾迫不及待地告訴精靈先生:“不是從書裡看到的故事了,我自己體驗過。精靈先生,您如果有時間,願意的話,能聽我說嗎?”
妖精先生當然沒拒絕:“好啊。”
於是,西裡爾開始跟妖精先生分享自己發燒暈倒之前的經曆。
除了隻寥寥幾次出現在夢中的妖精,並沒有彆人能聽他說這些。
他說了自己真正意義上第一次出了一趟不算遠的遠門,看到了許多新奇的東西,遇到的人們都很友善,外甥們幫他圓滿了一個願望,他非常感謝他們。
他居然也沒有忘記某個農戶隨口說的希望冬天能夠下雪的事情。
“去年冬天下了幾天的雪,姐姐很不高興,說要讓今年不能再下。”西裡爾有些苦惱地皺起眉,低聲道:“可我想勸說姐姐不要生氣,雪落下來,可以讓人們豐收,這是好事兒。”
妖精先生道:“啊,人類的世界是有這個說法……的確是好事,但是,你姐姐為什麼要生氣?”
看似簡單的問題,西裡爾卻沉默了。
金發少年目光微移,隔了這麼久,方才用力撐起身子。坐起來後,雙手抱住了膝蓋。
“因為,冬天的時候,我經常生病。如果再下雪,就算身邊燒著火,也會覺得……很冷,唔。”
聽到這裡,妖精先生的神色略有改變。
“下雪會讓你生病,知道會這樣,你還希望,今年的冬天下一場大雪嗎?”
“嗯……當然啦。”這個問題西裡爾沒有猶豫多久,隻想了想,就回答了。
他認真地說:“隻是會難受一陣,我可以忍耐。”
“……”
“西裡爾,你真的是一個……”
西裡爾想不起來自己有沒有告訴精靈先生自己的名字了,不過,既然他叫了出來,那就應該告訴過吧。
妖精先生又摸了摸他的頭。
“好孩子。”
還用這麼好聽的嗓音誇獎他。
“嗯?為什麼您要這麼說。”他不解,因為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值得誇獎的事,反而會愧疚:“要是能讓大家都高興就好了。我生病的話,姐姐會傷心。真苦惱啊,都怪我太脆弱了,我也不想讓姐姐難過。”
”你的身體,其實是可以……”
未完的尾音如煙般散去,妖精先生收住了往下說的念頭,接下來的時間,他都沒有再開口。
西裡爾不疑有他,繼續用輕快的語調說著自己少得可憐、卻對他來說尤其寶貴的見聞。
他的話語,他的眼睛,亦或者他的心裡——沒有任何怨艾和不滿,都充滿著對生命的尊重和期盼。
妖精先生心想,即使有相當複雜的前因後果、甚至還有最麻煩的仇恨牽連,他也找不到討厭這孩子的理由。
仇恨看似隻與少數人有關,但擴散開的因果,卻有不能忽視的一縷落到了西裡爾的身上。
“命運”被打亂了,未來的景象渾濁不清,即使是千裡眼也看不穿。
而唯一能確定的是,會有許多人牽連其中,其中,包括了西裡爾,還有……應該是旁觀者的他自己。
妖精先生真的很不明白,自己怎麼也會被牽扯進來。
而且,勉強得到的模糊不清的信息顯示,他會和這個在夢中相遇的人類孩子產生更多的聯係……
奇怪,真的奇怪。
西裡爾的處境讓他感慨,但目前,也隻是停留在感慨的地步。
妖精先生所在意的,其實是西裡爾背後的身份。
——康沃爾公爵和公爵夫人留下的幼子,摩根……的弟弟。
——哎,看來,還真是注定要在現實中牽扯上的緣分啊。
夢中,妖精先生……不,還未暴露出真名的魔術師悠悠歎了口氣,惹來金發少年關切的目光。
“您怎麼了?覺得無聊嗎,抱歉!”
“不。”魔術師微笑,“隻是想到了一件大概不太妙的事情,然後……期待我們下次的相見,西裡爾。”
那時的西裡爾,還不知道魔術師這句“下次相見”的真正含義,更不知道,以這一夜為分界點,從此以後,他人生的又一轉折,在未曾做好準備之時猝然襲來,如突降的狂風暴雨。
他隻如往常那般順利地從夢中醒來。
燒已經退了,窗敞開了一條縫,外麵的天色卻還昏暗著。
等到不久後的天亮。
本應徹夜守在弟弟床邊的摩根不見蹤影,而某一個震驚全國的消息,比夜晚之前才回來的摩根,更早傳到西裡爾的城堡裡。
就在前一天,也就是西裡爾發燒沉睡的那一夜。
他們的國王,尤瑟,因病逝世了。
國王留下遺詔,不選定王位的繼承人。
隻要出現一位勇士,能夠拔出一夜之間出現在教堂內的石中劍,那麼,他就是不列顛未來的王。
拔出王選之劍,命中注定的——不列顛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