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阿爾托莉雅還是在第一時間,隻是聽到聲音、而非見到麵容的那時候,就把他認了出來。
她重新打開車門,下車,站在了闊彆千年終得再見的公爵閣下身前。
“再在這裡見到任何人,我都不會像此時見到您一般感慨。因為,跟諸位卿不同,我永遠欠您一個正式的告彆。”
“那不是您的錯,都怪我刻意隱瞞。”
除了在金發碧眼的特征上相同,其他的地方並沒有多麼相似的兩人相視,在這番對話後,竟是久久地沉默。
然而,從兩人簡短的話語中,依然可以尋覓到重要的線索。
雖然對彼此的稱呼都是敬稱,但他們的關係顯然不淺,所蘊含的情感就像經年沉澱的酒釀,除卻深厚,更多帶有的是難言的沉重。
“不過……”
“嗯?”
“我不確定您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但是,還是讓我說上一句……”
“——我們還要這樣生分地客套嗎,陛下?”
金發青年笑了起來,溫暖了從頭頂投落的清冷的月光:“如果可以,我更想用另一種身份來與您敘舊。”
“……”
阿爾托莉雅的表情忽然凝固了一瞬。
後知後覺地,她才發現自己忽略了相當重要的一件事。
如今,阿爾托莉雅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忙於戰事,對“友人”疏於關心,關鍵的真相還被瞞在鼓裡的青澀的王了。
她已經知道了,自己其實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姐姐,還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
與她心有靈犀,給予她眾多幫助,被她視作無可或缺的摯友的西裡爾·康沃爾公爵,就是她的弟弟。
所以……
阿爾托莉雅還沒能從摯友的視角切換到姐弟視角去,一時有些卡殼。
幸好,她弟弟一直如此善解人意。
“不要勉強啦,陛下。慢慢來,我們順其自然就好。”
西裡爾說完,就無比自然地轉移了話題:“能不能麻煩您……”
“不會!咳,我是說,不能這麼說,跟勉強不勉強無關。”
少女騎士輕咳,將頗為混亂的情緒理順,最終,就成了堅定。
“讓我再說一次,能夠在這裡再見到你,我很驚喜,也很欣慰……弟弟。”
“……嗯,我也是,亞瑟姐姐。”
姐弟二人終於相認了。
場景似有些許不對,但在這時候,些許細節完全可以忽略……
“噗。”
“……”
“啊!對不起,我竟然發出了這麼突兀的聲音。實在不知道為什麼,我被你們感動得忍不住微笑……”
在旁邊圍觀了全程的愛麗絲菲爾:“很抱歉打斷了你們,不過,先把注意力轉移到這孩子身上如何?”
西裡爾:“是的,正好在場的是你們兩位女士。雖然隻是一件小事,但因為我不太方便自己動手,隻好拜托二位,看能不能幫忙了。”
“什麼忙?”
“幫這孩子穿一下衣服。啊,如果能順帶幫她洗一洗澡,洗一洗頭發……實在感激不儘!”
“……”
“……啊?”
堂堂被聖杯選中的魔術師禦主(偽),主動找上對手自投羅網,目的居然是讓她們幫忙給小女孩兒洗澡換衣服——
愛麗絲菲爾都驚呆了。
驚完,在聽說小女孩兒不是青年的親生孩子,而是他臨時救出來的可憐少女之後,也有一個女兒的夫人不禁落下同情的淚水:“好的,沒有問題,交給我吧。”
要不是他們之間還隔著疑似競爭者的身份,愛麗絲菲爾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帶他們回城堡。
說起這個。
“西裡爾閣……咳,西裡爾,你是這次聖杯戰爭的禦主?我能感覺到,在你身上發生了許多事。”
阿爾托莉雅皺起了眉。
“的確發生了許多事情,一時半會兒解釋不完。”西裡爾道:“不過,我還不清楚聖杯戰爭具體是怎麼回事。我是從另一個地方過來的,才在這個世界停留了一天,手上就多了這道令咒。”
“可我不打算參加,也不打算召喚英靈。事實上,如果不出意外,見了姐姐你一麵,再把小櫻送回到我的顧客身邊以後,我就要離開了。”
他話語真摯,目光澄澈,顯然所說之言都無虛假,皆出自本意。
可是,這就更讓其餘兩人詫異了。
先不說他這番輕描淡寫的話裡存在著多少細思便覺震撼的訊息,光說聖杯戰爭中必然會出現的七位禦主,能被聖杯選定的人,共同點都是有極其明確的目標,或是極其強烈的渴望。
已經被選定了的西裡爾卻說,他不想參加聖杯戰爭,也沒有想要實現的願望。因為隻是過來解決問題的,他連召喚英靈的步驟都省了。
真·被召喚來搶聖杯的阿爾托莉雅有些想不通,但見西裡爾不欲多說,也就沒有多問。
Saber組的兩名女性因為在路上遇到的金發青年,臨時修改了直接回城堡的機會,去了附近的酒店,幫忙給叫做櫻的小姑娘洗澡換衣服。
唔,西裡爾本來想找二姐幫忙,但實際上動手的卻是與二姐同行的愛麗絲菲爾夫人。
愛麗絲菲爾夫人說,這個小姑娘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兒伊莉雅,她有照顧小女孩兒的經驗,做起來肯定比沒照顧過孩子的Saber順手。
因此,在好心的夫人挽起袖子興衝衝待在浴室裡的這一期間。
被隱晦嫌棄了一番的騎士王,便和相認沒多久的弟弟等在了外麵。
“……”
“……”
其實氣氛還是有些尷尬。
不管是阿爾托莉雅,還是西裡爾,他們都有無數的話想說。
西裡爾有心想真心地問候他的陛下,他的二姐,詢問她來到這裡,所追尋的那個願望是什麼。
阿爾托莉雅更想問她的友人,她的親人,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他是人類嗎?站在麵前的是轉世後的他?可她隱約覺察到的異樣,又是從何而來。
她對西裡爾的感情,遠比西裡爾對她更複雜。
西裡爾生前,她不知他身份。而年輕的公爵又離開得太早,他回避了後來才發生的無數災難,卻又因為他自身,給當時還活著的人留下了難以彌補的遺憾。
想問的越多,到了現實,就越是不知要怎麼開口,因為相隔的時間太長了,或許,還有更多的隔閡……
“您穿上這一身西裝,真美麗。”
率先打破沉寂的是西裡爾,他也在笑:“讓我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您的時候,您也是如此耀眼,在陽光下發光,顯得英姿颯爽。”
“……耀眼的應當是您。”
思緒陷入了久遠之前的回憶中,阿爾托莉雅不知不覺又把當年的稱呼帶起。
不能責怪她,因為,美好的回憶與現實交雜,在短時間的恍惚中,她一時難以分清。
“閣下,我欠您的不隻是一句告彆,還有用語言難以說儘的感謝。我很驚訝,您並沒有怨恨我。我很欣喜,您與我有更深的聯係,我們始終親密無間。”
“是的,正因為我們彼此信任,擁有歲月無法抵消的默契,有些不必要的話,就可以不用明說了。”
西裡爾看出來了,阿爾托莉雅太過在意“過去”,所以此刻才仍會這麼糾結。
“……嗯,你說的對。”
阿爾托莉雅不知想到了什麼,從放鬆了一點的神色來看,她似乎稍稍釋然了些。
能有再見的機會,已經是奇跡中的奇跡,有些會影響情緒的話,確實不應在此時多說。
經由這一遭,他們兩人總算可以正常地交流。很快,便有說有笑起來,氣氛溫暖,一如當年。
“其實,知道西裡爾你是我的弟弟的時候,我覺得不敢置信,又覺得,似乎早就有所察覺。”
“這樣啊,希望沒把您嚇到。突然間,多出了一個這麼大的弟弟,不說驚喜,隻要不是驚嚇就萬幸了。”
“當然不是驚嚇,我當時……”
阿爾托莉雅又頓住了。
當時,得知這一真相的時機並不湊巧,甚至可以說是相當糟糕。
她被震懾到久久說不出話來,心中泛起的不是驚喜更不是驚嚇,而是悲痛。
仿若失去了至關重要的骨血般,悲痛欲絕。
但是,這一個心理,就不必在此刻對西裡爾道出了。
短暫的停頓後,阿爾托莉雅又開口了。
可這一次,她卻提起了西裡爾沒能想到的事情:
“……我要糾正前麵說過的一句話。”
西裡爾:“咦?”
阿爾托莉雅的神色嚴肅了起來,她直直盯著西裡爾——還抱在懷裡的極其眼熟的白色長袍,眼神也漸漸變了。
“我之前說,再在這裡遇到彆的人,也不會多麼感慨……不對,我錯了。”
“梅林老師——他也在這裡?”
西裡爾(愣住):“……”
阿爾托莉雅的直覺竟如此精準:“這不是老師穿的外袍嗎,這麼花哨……不,這個樣式,絕對是他沒錯。你們見過麵了?他也到了冬木市?”
“啊,你們都在,關係還像以前那麼好。這可真是……太讓我驚喜了!”
什麼都不知道,還以為梅林老師和康沃爾公爵還是前世的純潔關係的亞瑟王,如是說。
西裡爾下意識地道:“……不,我剛和他分手,現在的關係……”
阿爾托莉雅:“……”
西裡爾:“……”
“……”
“……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