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裡爾默不作聲地把梅林閣下的爪子從自己胸前取了下來,再往前挪了一步,從魔術師的懷抱中脫出。
“看到了,就在那裡。”
他有所發現,也就順理成章地把癟巴巴的魔術師閣下忽略。
將那兩道人影都吞噬殆儘的火海還在眼前,沒有聲勢削弱的趨勢。西裡爾仿佛沒有看見近在咫尺的危險,徑直向大火走去。
梅林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拉住他,可公爵留給他的背影如此堅定,他看著神色恍惚,最後還是慢慢地把手放下了。
魔焰仍在燃燒,宛如一麵直通地獄的死亡之門。
知曉這是從已經被消化了的那個英靈心底勾連出的幻覺而非現實,他絲毫不顯畏懼。
踏入火海的刹那,赤紅烈焰一下子竄上他的衣角,作勢要再往上攀爬。
西裡爾卻看都沒往下看,腳步更是沒停,被火光照拂的麵龐暫時隱去了柔和,再氣焰囂張的扭曲虛影,都被他拋在身後,成了最渺小不過的陪襯。
於是,自知奈何不了他,火海緩慢地淡去了,顯露出另一道小小的影子。
是五歲女孩兒間桐櫻的模樣。
可在這裡的兩人都知道,它是黑聖杯所凝聚的意識。
“大哥哥,你真礙事。”
用著女孩兒外表的黑聖杯雙目暗沉,聲音仿佛從極深的地底悠悠傳來:“都因為你,一切都亂套了。不該出現的東西,就不要出現,這樣不好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西裡爾平靜地說道:“難道是你能夠看到未來,結果未來被我打亂的意思?可我並不這麼認為。”
“我為幫助顧客而來,解決了問題,讓顧客滿意,我就可以心滿意足地離去。在那之前,會發生什麼,是否有意外出現,都是因我的行動而導致,沒有‘打亂’的說法,我所麵向的未來,絕不會一成不變。”
“太礙事了,大哥哥。你快消失,快點……快點消失吧!”
黑聖杯惱了,看來的確是看西裡爾不順眼,火海消失後就悄然潛伏在地麵的黑影頓時蠢蠢欲動,就在這一刻齊齊騰升而起,向位於中心的青年壓覆而來。
然而,西裡爾翻手,不知從何處抓出了一把劍——哦,是梅林從後麵扔給他的——揮劍劈斷了頭頂壓來的巨大黑影。
好吧,因為第一次用騎士劍這種高端的武器,西裡爾差點沒接得住……這等尷尬的瞬間就不必多闡述了。
總而言之,他(表麵從容其實頗為手忙腳亂地)斬斷了四周圍攏上來的黑影,破開的空隙正好讓落在後麵的魔術師趁機進來。
梅林一靠近,就見黑聖杯遲疑了一下,連帶著攢動的黑泥般的黑影跟著瑟縮了起來。
看得出來,黑聖杯對梅林很是忌憚。
活了千年的夢魘,走到哪裡都是個需要警惕的厲害角色,如果不是這夢魘自己跑進來,黑聖杯並不想把他吞掉,會非常麻煩。
結果證明,就因為這兩個人,現在的情況已經非常麻煩了。
至於黑聖杯為什麼隻忌憚梅林,對按理來說麻煩程度並不亞於夢魘的西裡爾毫無反應……
答案很明顯,應該。
——因為,西裡爾對“它”沒有威脅。
就算是站在黑聖杯麵前的現在,西裡爾的心中有探究,有質疑,但唯獨,沒有將黑聖杯儘數抹殺的殺意。
恰好,就跟梅林完全相反。
從踏入這個地方的那一瞬間開始,白發的魔術師就做好了把突兀出現的黑聖杯破壞的打算。
在認為對方才是不應該出現的“破壞者”這一點上,梅林和黑聖杯才是最能夠達成共識的人,他們的思路才是一致的。
對這個世界而言,黑聖杯的威脅性遠超於西裡爾,所以,前者才是需要排除掉的存在。
如今的梅林吸取了教訓,倒是不會說什麼不能改變未來的話了。
不過,他對毫無好處反而隻會搞破壞的黑聖杯自然是不會有憐憫之心的,能早點解決掉,就不要浪費時間。
可麻煩的是,梅林這麼想,卻奈何不得西裡爾完全沒有這樣想過。
他的公爵閣下,似乎是攢足了精神,要用最慢最麻煩的方式跟擺明了和人說不通的黑聖杯較勁。
所以,梅林也就不說話了,隻等著看西裡爾打算怎麼做。
“你們想怎樣。”
黑聖杯開口,語氣陰晴不定,但顯然已經對這兩人煩得不行了。
“我想和你好好談一談。”西裡爾道:“在還沒牽扯到更多無辜的人之前阻止你,勸說你不要做這種會讓自己墮落得更深的事——”
在黑聖杯的神色籠上一層陰冷黑影,女孩兒的嘴角勾起一點冷笑之前,才穿越了火海破開了黑暗的金發青年竟然轉口了。
“像這樣冠冕堂皇,好像很動聽的話,可以說很多,可我真正想提的不是這個。”
“我感到十分疑惑,能請你為我解答嗎?”他問。
“就事論事,我想要幫助小櫻,而且,我已經將她從間桐家帶走了,她會遠離魔窟,和關懷她的人生活在一起。可是為什麼,你一定要否定這個事實,從你說出的每一個字中都反映出了抗拒。”
“你在抗拒什麼呢,是無論如何都不相信——小櫻,間桐櫻,能夠被‘他人’拯救嗎?”
字字平和,卻如鏗鏘激鳴之音,足以將遮天蔽日的夜幕撕裂出一條傾漏天光的縫隙。
女孩兒外表的黑聖杯愣住了。
大地突兀開始震顫,眼中屬於五歲少女的麵容變得模糊不清,像是黑氣聚集在一起,一時無法成形。
是了,西裡爾提出的這一係列疑問,便直指了黑聖杯話語間的矛盾之處。
驟然響起的混沌聲音宛如尖嘯,又仿若無聲哭泣的悲鳴,在這隻有黑暗的獨立世界不斷傳響:
“可笑……真是一個可笑的人啊!”
“啊,啊啊,你也想拯救櫻嗎?就像曾經的雁夜叔叔那樣。可是……那個天真又愚蠢的男人失敗了,早早地就死掉了哦。”
“沒有人能夠拯救間桐櫻。她的血肉已經糜爛了,她的骨頭已經腐朽了,誰也聽不見她的哭聲,就連唯一得到的那點點溫暖,衛宮學長,也……”
西裡爾看見,小女孩兒的孤獨身影已經不見了。
仿佛被方才拉扯過他的狹長黑影拖入了地底,又仿佛身體真的腐爛,殘骸被風卷走,飄零無依。
他從這在若即若離中回響的女聲中,聽到了生命難以承受的絕望,痛苦,哀戚。
雖然口中一直說的是“她”,但是,這絕不是僅僅知情的旁人能夠抒發出的言語。
五歲的間桐櫻已經深陷泥沼,她的痛苦已達到常人難以想象的程度。可是,如今在這裡感知到的絕望與怨恨,隻有經過了更長更久的沉澱,才能夠堪堪觸碰到其中最薄弱的一角。
西裡爾又不禁落淚了。
他的麵上一片濕潤,卻還能用平穩、堅定不移的語氣,說出自己的想法:“可是,無論如何,你都應該承認……至少,這個間桐櫻,可以被拯救。”
“不可能。不可能……沒有人,做得到。櫻啊,誰會,誰能,來拯救她呢。”
“我正打算嘗試。不管失敗多少次,都要繼續嘗試。”
西裡爾說著,輕微地笑了笑:“所以,請你見證我的決心。”
話音落定,身處的場景再度發生了轉變。
他們又回到了那間黯然無光,被惡心的蟲子填滿的地下室。
西裡爾就用魔術師借給他的劍,不斷地斬碎試圖侵入自己、吞食自己的蟲。
亦或者,他還不需要這麼做,一陣清新的花香就隨風而來,頃刻間,滿室蟲影都被初放的鮮花取代。
每次剛剛脫身,離開地下室沒有多久,不久前的畫麵就又會重演,地點自然也會發生轉變。
西裡爾和梅林就像被困入了無儘的循環中:破壞、脫身、離開、重返蟲海……
不知道到底重複了多少次。
不知道何時才能夠真正脫離。
西裡爾像是沒有任何厭煩或是不耐,每一次輪回,他都嚴陣以待。會把人逼瘋的負麵情緒無論何時都迷惑不了他,因為,他的目的是如此鮮明,絕不會輕易轉移。
“您可以不用出手的,太勞累了,我自己可以應付。”
他倒是這麼對默默幫忙的魔術師說過。
可是,梅林隻顧著把無儘的蟲海變成清新美麗的花海,看這架勢,就是要跟他一起堅持到底了。
“你陷入了困境,我怎麼可能袖手旁觀。”
聽到魔術師的這句話,西裡爾沉默著點頭,也不去糾結對方此言是否出自真心實意,畢竟魔術師的前科實在是太嚴重了,可信程度也偏低。
在無數次結果與過程都無甚改變的重演中,他們兩人沒有再做交流,隻是,配合得越來越默契。
這便算是,真正的並肩作戰了。梅林的心裡應當是有小小欣喜的。
一次,兩次,三次……再一次,反反複複,仿佛不知疲倦。
“我隻想幫助你,無論多少次”,這句話,得到了最堅實不過的證明。
暗無天日的夜空邊緣本已經被撕開的那一條狹小縫隙,緩緩地,一點一點地擴大。
終於——大放光明。
在某個狹小晦暗的、絕不會被外人覺察的角落,全身都被刻印蟲淹沒的小小少女雙目無神,原本的黑發藍眸替換成了紫色,她看不見自己本應看見的光明。
在這樣死寂的黑暗裡,內心空洞的女孩兒一點一點長大了。
提著書包,小步走在放學路上的紫發少女跟在紅發的學長身邊,就像最普通不過的少女一樣,緊張而羞澀。
可是,就算是給予了她一點溫暖的學長,也看不見。
天空不知何時變成了血紅色,輕鬆的放學道路也變成了血紅,就像從腳底開始攀爬上發梢的同樣的顏色。長裙黑紅相間,血一般的紋路遍布嬌美的麵龐,連眼睛都不再清澈。
此時,恢複了原身,出現在西裡爾兩人眼前的少女便是這個模樣。
少女——或者說,黑聖杯的意識——正用那雙空洞而晦暗的眼睛,無比複雜地注視著西裡爾。
“……我不明白。”
“嗯?”
“明明,她最親近的人都沒能做到,都沒能看見。陌生的人,你就這麼想要拯救她嗎?”
“看來我得再申明一點。”
西裡爾其實早已累得不行,但此刻,身姿依然挺直,就如他的意誌,“我不是能夠拯救櫻的人,是的,正如你所說,我隻是一個陌生人,注定不能理解她的所有感受,也無法擔當開導者的角色。”
“開導和陪伴,是間桐雁夜先生的任務。而從這支持和溫暖中得到救贖,則是隻有小櫻自己才能做到的事,也就是她的重任。”
麵對不解的黑聖杯,他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目光足以柔化寒冰:“我一個人的力量太小了,所以,能做的就隻有在最開始,伸出援手——隻要拉一把就行了,很輕鬆吧?”
“你……”
“西裡爾……”
兩聲歎息,卻帶有不同的兩種感情,也不必提各自受到的震撼,因為一時難以述清。
隻要,知道結局還算不錯就足夠了。
黑聖杯,間桐櫻,不是“小櫻”的另一個間桐櫻……總之,都是她。
身心都被聖杯之惡腐蝕的少女往後退了幾步,不讓試圖過來牽住她的手的金發青年靠近。
“真好呀……我竟然,真的隻能承認了。真好,真羨慕,這個世界的,還沒有崩潰的我,真的遇到了伸出這隻手的人……”
“不要這麼說,間桐小姐,我也希望能夠幫助您。”稱呼悄然改變了,西裡爾如此真誠:“您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呢?請您告訴我,我一定儘力尋找讓你恢複的……”
被他稱作間桐小姐的黑聖杯搖頭,退得更深,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過了許久,她抬頭,看到了西裡爾身邊少有言語的夢魘——就像沒看到這人似的移開了視線。
“你,有想要實現的願望嗎?”
沒有前因後果,就這麼突兀地問道。
西裡爾:“咦?”
他不明所以,可神色麻木的黑聖杯執著地望著他,好像不回答不太好,便隻好隨意地拉出了一個願望:“唔,願望的話……想和姐姐們團聚?這應該是現下最心急的一個願望了,哈哈。”
而且,這個願望已經實現了一半,西裡爾已經見到了阿爾托莉雅,隻有摩根,還沒能相見。
這時的他還不知道黑聖杯為什麼這麼問,隻見她緩緩地點頭。
“很小的心願,用這點魔力,夠了……”
幽幽的話音落下,與此同時的外界。
Saber組、Archer組、Berserker組暫且不提,Caster那邊也略過。
此時此刻,聖杯戰爭即將開始之際。
在剩餘的目前尚未召喚出英靈的聖杯戰爭參與者那邊,魔法陣的光芒大放,仿若要刺穿天際。
伴隨著魔術師的咒文,英靈順應召喚而來,契約締結。
在同一片天空之下,響起了有些相似、又有不似的或高昂或低沉的聲音。
“Lancer,阿爾托莉雅,應召喚而來。”
“Merry,從煙囪裡出現抱歉了,我是應召喚而來的聖誕老人姐姐……等等,你說,今天不是聖誕節?!”
“代號:女主角X,是最近為了應對已經成為社會問題的Saber增多而被召喚的英靈——好了!有著呆毛臉的可惡Saber在哪裡?呃,誰說的我走錯片場了啊,這裡難道不是FGO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