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其他人嘛……
仔細一琢磨,她就發現了,自己除了這樣那樣的事情外,還習以為常地對名義上的兄姐們呼來喝去。
當然了,莫德雷德沒覺得哪裡有錯,她就是這個性格。
但是。
舅舅先是神奇地性情大變,又是忽然提及莫名其妙的問題,實在情況不對。
難道,他是知道了——
“不好!”
莫德雷德忽然表情大變,當著還沉浸在外甥女真的變為不良的悲痛中的舅舅的麵,咬牙切齒地大吼出聲:
“高文!阿格規文!還有等著看熱鬨的那些誰誰!彆愣著了趕緊過來,我懷疑,梅林那個混蛋又來找舅舅了——舅舅都被他氣得頭腦不清醒了!”
“啊啊,可惡的梅林!!!”
……
隻是刹那間。
從齒縫裡憋出的吼聲驚天動地,在原本安安靜靜、除了他倆沒有人影的走廊間來回傳蕩,頓時就傳到了很遠的地方。
西裡爾之前還覺得沒有人在。
還是一瞬間的事兒。
莫德雷德中氣十足的怒吼一經出現,回應便快如閃電地出現。與回應一起,額外的人影終於瞬間移來。
其來勢洶洶,聽到吼聲前的悠閒全被他們拋掉踩在腳下,全無半點輕鬆之態。
西裡爾大抵還在狀態之外。
他的第一反應是,莫德雷德對梅林閣下的態度這麼惡劣,難道未來的梅林閣下又搞出了什麼事……
還沒想得完。
西裡爾:“咦?”
他冷不防被人從後麵拽了一把,抓著外甥女肩頭的雙手不禁鬆開,繼而,身體就順著延伸而來的力道向後倒,一下被那人按在了胸前。
唰啦——
厚實的披風恰到時候地覆蓋在他背上,而麵前又是一位騎士堅實溫暖的胸膛。
除了腳和勉強露出了一點的頭發,西裡爾全身都被遮住了。
他為這仿若突然降臨的暖意感到驚訝,但奇妙的是,縱使突兀,心裡卻沒有半分抵觸的排斥感,反而隨著時間流逝,越發地感到安心。
與這相似的感覺,不久前也曾出現過。
“你是……”
從有些密不透風的空間裡傳出的嗓音,似是有些難以察覺的顫抖。
西裡爾暫時沒有看見這位騎士猶如始終被太陽光輝照拂的剛毅麵容。
可事實卻是,並不需要。
他如此輕易就能斷定對方是一位騎士,是因為血緣的牽絆始終將他們相連。
“不要擔心,舅舅。”
這個充滿自信與嚴肅的清朗嗓音,果然出自於太陽騎士之口。
即使未見麵容,也能想象出來,金發藍眼的俊美騎士是以如何肅穆之姿及時趕到,將舅舅庇護在自己的披風之下——
“……嗯?發生什麼了?”
西裡爾的注意力從不良少女莫德雷德那裡收回,總算意識到好像造成了什麼誤會。
可是。
“誤會”既然已經造成了,就不可能輕易收回,更何況——就算這一次是無辜的,目前正遭到迦勒底部分從者集體追殺的某魔術師也絕不無辜,必須鏟除!
氣勢逼人趕來的太陽騎士唰啦一下用自己的披風把舅舅擋住,也沒來得及看舅舅的模樣是不是變了。
“梅林!”
他呼喝。
“莫德雷德,你察覺到了梅林出現過的蹤跡?”
又有一道男聲響起了。
跟太陽騎士的清朗不同,這道聲音更顯陰沉。似是有隱藏的陰翳在看不見的暗處堆疊,一點一點將隻能窺見一點的墨漬浸染到了表麵。
這個聲音,西裡爾也在第一時間認出來了。
心潮澎湃。
或者說,即使因心潮澎湃而激起的詛咒的痛楚侵襲了他全身,喜悅也能夠完全將不適和疼痛覆蓋。
“阿格……”
“嗯,舅舅,你不要擔心。”
就在身旁的另一位騎士沉聲說。
西裡爾:“嗯?”
怎麼兩人一開口都是叫他不要擔心。
他有什麼可擔心的?
在還沒搞清楚狀況的情況下,也沒發現舅舅換成了十年前的型號的騎士們彙聚在一起,神色皆籠罩上了一層陰翳。
“莫德雷德,你不是回來換衣服的麼,怎麼突然發現了不對。”
“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但是,但是!舅舅隻一會兒就變得很奇怪,除了梅林那個混蛋偷偷摸摸搞鬼,沒有第二個可能了吧!”
“嘖,梅林,真是防不勝防——”
“切,梅林,不能放任他繼續肆無忌憚下去了!”
哐!
不知是誰——好吧,被披風罩著的西裡爾聽得心頭一驚,可以斷定,說話的這三人全都拔出了劍。
“那個狡猾的魔術師,肯定是趁王與禦主離開了迦勒底,才大膽地潛入進來……可惡,不把我等圓桌騎士放在眼中,如此肆無忌憚!”
陰沉騎士的嗓音更低,說著說著,似因壓抑著怒火的緣故,字字鏗鏘。
“我來之前,已拜托貝德維爾卿幫忙請回王了。”
太陽騎士的語氣也變得不陽光了,但要比兄弟稍微好一些。
他還說:“特裡斯坦卿主動請纓要幫助我們,我卻有種不祥的預感,姑且把卿趕走。但不祥的預感還是沒有消失,阿格,特裡斯坦卿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會不會——”
“彆說了!”
“住口高文,我可不想見到恐怖的事情發生!”
被剩餘兩人異常激動地打斷了。
西裡爾:“……”
這三個人在說什麼呢。
很迷茫。
不過,他一直估算著時間,短暫的五分鐘差不多就要到了。
“你們都先彆激動,我就要……”
西裡爾試圖從外甥的披風底下出來,但外甥像是在防著什麼狡猾還滑溜的危險生物似的,把他裹得相當緊,前後都沒有空隙。
“那家夥是不是還沒有逃出迦勒底?”
“唔,不清楚,總之先去找找看吧。呼!真是的,這一次如果把他抓到了,一定要好好收拾一頓!”
“哈哈哈,叛逆的騎士莫德雷德,難得你說了能讓吾等認同的話。不過——還是遵循黑色的吾王的命令,就用我的聖劍,將試圖對舅舅下手的無恥之輩斬殺掉吧!”
西裡爾:“…………”
哎,哎,越來越過分了啊。
被包的嚴嚴實實又被大外甥抱起來的舅舅內心無奈,但隻能任由自己被外甥帶著,在似乎叫做“迦勒底”的地方奔走尋找。
還剩大約十秒……
他在心裡數著,現在可以確定,自己的確來到十年後了。
隻不過,到了未來,隻跟心裡剛好惦記著的莫德雷德正麵相見,其他的兩人隻聽到了聲音,未免有些遺憾。
還想做最後的掙紮,好歹看看高文他們隻存在於記憶深處的臉……
然而。
還是沒有進展。
因為,提著劍試圖追殺某無辜背鍋的魔術師的三人,不知追尋到了哪裡,腳步突然猝不及防地停了下來。
三人全部停了,極其地整齊。
由於視線被遮擋了,西裡爾不知曉這齊齊停下的三人,在這一刻臉上露出了怎樣的表情。
但,想來,不會是高興。
他隻敏銳地察覺到,高文的身體猛地一僵,和如臨大敵的緊張程度相差無幾。
有人來了。
準確地說,是有人從前方邁開步伐,徑直向他們走來。
踏。
踏,踏,踏。
女人的鞋跟敲擊著地麵,起初還頗為緩慢。但是,似乎在下一刻意識到了異樣所在,這輕觸聲竟一下變得急促,還縮短了距離。
“……”
“……是誰驚擾了您嗎?”
“我們會保護好舅舅,一定,不用您……”
連高文和阿格規文的話語都變得勉強了起來,莫德雷德甚至從這人露麵起就沒說過話了。
倒不是畏懼這個人,更像是根植於心、哪怕死了一次變成了英靈,也解不開的忌諱。
“……”
“……母親。”
——這個熟悉卻又陌生的稱呼。
——到底,是從騎士們的口中喊出了。
可或許叫得太晚了。
女人已跨越長遠的距離,來到了他們的麵前。
“三個蠢貨。”
竟是這般犀利冰冷的開場白。
被罵做蠢貨的三人表情各異,但都默契地沒有反駁。
這個女人的性情變化得極快,精神上出的問題到現在都沒痊愈,他們是知道的。但是,還可以確定的是,這冷漠隻針對他們,她絕沒有把在場的另一個人包括進去。
“都離得這麼近了,還沒有發現嗎?在你們身邊的,是……”
女人再一次嗬斥他們,可當話音微轉之時,語氣竟突然一變,仿佛擔憂驚擾到誰似的平和輕柔。
“我的……親愛的弟弟。”
隔著騎士的披風,女人的指尖觸碰到了大抵是被庇護的青年雙眼的位置。
她說:“這還不是我們相遇的日子,所以,可以先一步儘情地落淚。你說過,再見麵的時候,你要笑著將可能隻能痛哭的我抱緊,對嗎。”
青年沒有回話。
被遮擋著,分不清他是真的在暗處無聲哽咽,還是心神皆蕩,一時失去了言語的能力。
總之,沒能夠開口。
代表五分鐘的時間結束的煙霧,再一次,將他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