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西裡爾稍微費了一點功夫, 才把被聖劍差點轟成渣、最後僥幸地隻是被大約十幾米深的土埋在了底下的白蘭·傑索挖出來。
本來,白蘭是要變成碎片隨風而散的。
但在劍光傾覆過去的那一刹那,一直在暗處默默觀戰的西裡爾忽然皺起了眉,發現了一絲異樣。
多虧了他那時的靈光閃現, 及時將暴露出來的端倪捕捉到。
不然, 哪怕動作隻慢了零點零一秒,他也要在事後追悔莫及了。
窸窸窣窣——
“哎呀,終於找到了。”
像拔蘿卜似的將埋在地底的白發男人一下子拽出來, 西裡爾細心地在地上鋪了一層毯子,才把昏死過去的男人放上去。
說實在的, 此時的白蘭絲毫沒有不久之前那新世界之神睥睨眾生的光輝模樣。
他看上去很淒慘。
一頭白毛上全是泥巴,很是好看的一張臉上同樣被糊成了黑色, 看不出五官。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爛爛, 襤褸得不行。
西裡爾隻看了一眼,就像是頗為不忍地移開了目光, 覺得這人的確太慘了。
隻不過。
他同情的並不是白蘭·傑索。
白蘭·傑索毫無顧忌地把好好的世界折騰成了這樣, 有難以計數的無辜之人直接或間接地死在他的手中,被反抗他的人們打敗,接受自己應得的懲罰, 這是理所應當的結果。
這個說法聽起來與前麵的同情矛盾了。
但事實上, 西裡爾之所以會在最後時刻悄悄出手“作弊”,並不是他的同情心不分對象地泛濫發作。
而是, 有一個不知道該說他倒黴, 還是……的“朋友”, 也和白蘭一起被牽扯進來了。
“您怎麼會跑到這兒來呢?”
幫忙把“白蘭”臉上的汙漬清理乾淨,西裡爾半跪在他身邊,右手食指點在了男人重新顯露出來的額頭上,話音竟顯得格外無奈。
“唔……”
低吟從昏迷的男人口中漏出,已然可以看清的這張臉上,浮現出了糾結、難受、恍惚等等的神情。
十分人性化,但卻和白蘭·傑索表現出的性格並不相符,因此讓人覺得頗為突兀。
指尖點在他的腦門,像是給了暈沉沉的人一個意識清明的機會。沒過多久,“白蘭”的眼皮猛地顫了一下,終於緩緩地睜開了。
他睜開眼,露出眸底似乎淡了些許的紫色。
“梅林在上,我絕對看到了噌噌變大砸下來的光炮……”
“嗯,確實。”
“不是做夢嗎?哦,天呐,那小不點兒手裡拿著的不是劍嗎?為什麼劍可以放出光炮……”
“對哦,這個問題我也很不解,為什麼騎士不是用劍進行近身打鬥,而是站在原地,唰——”
才醒來的這個人腦袋還沒有完全清醒,但已經迫不及待地把殘留在意識最後的疑惑傾述出來了。
而且,他還得到了回應。
不僅是回應,他還和回應他的人產生了同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順利地達成了一致。
——啊,是誰和我這麼有默契?
這個人心裡大概這麼想著。
到了這時,暈著的頭也清醒了。
他把眼皮使勁兒睜大,似是想要看一看到底是誰在說話,如此投緣務必得認識一下——
結果。
突然間寂靜。
“白蘭”:“…………”
“你、你……你……不對,我……我……!”
前·新世界之神猝然間露出如此驚慌失措的神情,仿若受到了巨大驚嚇,突兀感頓時更加鮮明。
然而,這也沒辦法,畢竟此時留在白蘭·傑索殼子裡的靈魂已經換了一個。
不是白蘭的白蘭結巴了一陣,總算可以把自己的震驚喊出來,大驚失色:“這不是我的臉嗎!”
“是的,這就是您的臉……噗,不好意思,我隻是覺得這個說法有點彆扭。”
西裡爾輕輕笑了一聲,隨後就整理好表情,用鄭重、嚴肅的神色正對震撼不已的“白蘭”。
他說:“您好,我是西裡爾·康沃爾。雖然是初次見麵,但對我來說,您已經是我熟悉的朋友了。”
“…………啊!”
“白蘭”呆了片刻,努力回想著,某段發生在許久之前的記憶慢吞吞地重新浮現在腦海中。
他想起來了。
他猛地坐起。
“沒錯,在我麵前的,是我原來的身體!對的對的,手肘這裡的痣還在呢,絕對是我自己沒錯了。”
好似頓時興奮了起來,“白蘭”抓著西裡爾的胳膊,好一陣摸索,這才發出了確定的聲音。
隨後,他抬頭,紫眸裡閃爍起了格外火熱的光芒:“你就是……奇怪的紅頭發說的,要暫時借用我的身體一會兒的那個人?”
西裡爾回答:“是的。感謝您,給予了我一個容身之所。”
“白蘭”(隻聽到了前兩個字):“哦哦哦哦哦!”
西裡爾借用的身體的原主人,原來是一個與他的性格截然不同的熱血青年。
熱血青年大抵是憋久了,冷不防遇到了自己(的身體),那澎湃的熱情啊,當即就勢不可擋地迸發了出來。
“彆說什麼謝不謝的,沒關係!你玩得開心點就行!”
他如此大方,還一下子把“自己”抱住,使勁兒拍“自己”的背。
西裡爾被拍得後背疼,胸口悶,但他的情緒也被這熱血青年的激情所感染,一股暖流湧出,也不禁在胸膛中動蕩。
“不,您的寬容讓我分外感動,但謝還是要謝的……”
“沒有沒有,既然有這麼一段緣分,我們就是有親密接觸的朋友了——啊,你叫西裡爾?梅林啊!我們的名字都是一樣的,這是多麼感人的緣分!”
話說,這句話裡,是不是有幾個字不大對?
他尚且還未對容易讓人誤會的個彆詞語發表意見,又是這麼熱情奔放外加突然,熱血青年不知為何熱淚盈眶,更加用力地將他摟緊。
“朋友。”
熱血青年小聲說。
西裡爾:“嗯?什麼?”
“彆的什麼我都不介意,隻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告訴我……”
好像,一下子進入了極其重要的話題。
不知道熱血青年要說出怎般嚴肅的話,西裡爾不明所以,但卻跟著認真了起來:“您請說?”
熱血青年:“好的,我隻想知道。”
氣氛被渲染到極其緊張的程度,仿若下一秒,就有不可言說的秘密透露出來。
熱血青年(小小聲):“我的魔藥學畢業考試……過了嗎?”
“……”
西裡爾(愣):“欸?”
熱血青年:“哎呀你不知道嗎!這可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啊!”
他終於把西裡爾放開了,自顧自陷入了過去的回憶,同時,滿心悲傷痛苦地捏緊拳,從眼眶淌下的果然是滾燙的熱淚。
“如果不是魔藥學這門課我始終不能及格,就算嚴格對著課本把每種材料的重量精確到克,熬出來的魔藥什麼效果都占了,就是跟我想要的對不上……我何苦趕在畢業前的那一個月閉門苦練,最後被爆炸的坩堝轟飛呢!”
如此悲傷的往事,熱血青年想起來便不禁落淚。
在被坩堝轟飛之前,他是英國某魔法學院的七年級學生。
十一歲入學,讀到七年級就是十八歲,彼時年輕氣盛,風華正茂,剛好能夠積極地為魔法界奉獻力量。
然而,悲劇之處就在於。
熱血青年身為一名各方麵無一不合格的優秀學生……隻有魔藥學,隻有該死的可惡的要把這種草那種蟲這隻胳膊那隻腳混在一起攪拌的魔藥學!
他魔法天賦不錯,但是,卻沒有哪怕一絲天賦,分在了折騰魔藥上。
無論是明著努力,暗著折騰,甚至走投無路下接受毒舌教授的地獄錘煉,他的魔藥水平都沒能從負提升為正,好好的坩堝都炸了不知道多少個。
魔藥學從一年級開始重修,重修到七年級,都看不見能夠艱難合格的跡象。
就因為這個足以列入校史的驚人事跡,從熱血少年變成熱血青年的他,被同學們嘲笑了七年,到最後連最不近人情的教授都受不了了,直說不想再看見他,拿了學分自己滾蛋。
——不!!!教授!再給我一次機會,我這一次,一定可以……
——少廢話,再囉嗦一句,我就把梅林的臭襪子塞進你的嘴裡。
以上這類充滿血淚的對話,大概進行過至少五六次。
畢業在即,教授也給了他不用再繼續跟魔藥誓死拚搏的機會,就結果而言,熱血青年的目的確實達到了。
可是。
他,無法忍受!
如果在最後的最後臨陣脫逃,那他這七年的堅持算什麼呢?
熱血青年不信邪(主要還是咽不下這口氣),拚上重修再度掛科最後隻能留級的決心,選擇跟魔藥對抗到底。
“那時候,我看著被我炸掉的第一千個坩堝,默默地對自己說,為了買坩堝和魔藥材料,我已經豁出一切,負債累累了。如果魔藥學還是及不了格,我寧肯死——”
“結果,我真的死了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西裡爾:“……您,您彆難過……”
先不說熱血青年用反派大BOSS的臉潸然淚下,造成的違和感究竟有多強烈。
西裡爾從這明明代表歡喜、但卻一點一點黯然低落的笑聲中,聽出了無儘的心酸。
他對熱血青年說道:“很抱歉,我知道了您的遭遇,卻不知該怎麼安慰您。不過,至少您耿耿於懷的這件事……”
幸不辱命。
在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後,西裡爾花了一陣時間摸索著理清了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