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
聽不清。
少年強撐著延續到此時的意識,沒來由地忽然消弭。
仿佛提前知曉了,他堅持到這個時候就足夠了,麵前的人足以信任,接下來,就沒有課擔心的了。
疲憊如山倒般傾瀉下來。
什麼話都沒說得出來,更沒有精力去聆聽。
就是這一刻。
前所未有安心的黑暗,將少年席卷。
……
“對不起呀。”
一陣摸索後,才走到這裡來的西裡爾低頭,看著暈倒在自己身前的狼狽少年,微微愣怔後,隻能無奈苦笑著跟他道歉。
“來得太突然,我還真的沒有帶上傘。”
“不過,這樣做的話……不用傘也沒關係了。”
他俯身,並不嫌棄少年滿身的汙跡,十分輕鬆地將看來是注定要遇到的未來學生抱起。
被結界所籠罩的空間,不會被大雨入侵。隻是,震耳欲聾的雨聲卻無法屏蔽。
西裡爾沉吟了一陣,才抬首,看向遠處稍微有點亮光的地方。
“就去那裡吧。”
說著,他邁開了腳步。
*****
喬托是在噩夢中掙紮了許久,才冷汗淋漓地醒來的。
“啊!”
驚叫沒能忍住,不受控製地脫口而出。
金發少年猛地從床上坐起,一時不慎,原本蓋在他身上的薄被滑落在地。他沒注意到,也沒來得及伸手將被子撈起。
“……”
驚叫之後,呆坐著的少年說不出話。
他大概以為自己還在做夢。隻不過,是從噩夢轉移到了頗有些奇怪的美夢裡。
如果不是夢——他怎麼可能出現在一間乾乾淨淨的屋子裡,坐在同樣乾乾淨淨、甚至還帶有些許香氣的床上呢?
印象裡,貧民窟並沒有這樣的屋子。
而且,他記得,自己是倒在了暗巷深處,被大雨不停地衝刷著。
既然如此,如今穿在身上的雪白顏色的襯衣,就更不應該存在於現實之中……
“……咦?”
還在思索這到底是不是夢的少年,忽又發出了愣愣的聲音。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在這乾淨極了的屋內搜尋。
從近到遠——看到了擺放了許多瓶瓶罐罐的桌子,看到了明明很簡單、但卻擺放得讓人覺得格外舒適的大概是裝飾品的東西,還看到了,敞開的另一個房間的門。
以及,這時正好端著東西,從門內走出的……
“啊,醒了嗎。”
熬好魔藥出來的西裡爾笑了笑,說:“鑒於相似的場景已經出現了三次,你看過來的眼神也似曾相識,我想,我要再做一下解釋。”
“我是昨晚無意間經過的魔術師,在路上遇到了受傷的你,於是,就將你帶到這兒來了。”
“魔術……師……?”
“就是會一點實用小伎倆的人而已。”
西裡爾還是很謙虛,在時機成熟之前,關於他自己的事情,他不會說得太多。
端著藥,他走過來了,無比自然地坐在了床邊,也就是呆坐著的少年的身邊。
一大一小的兩人都是金發,雖然眉眼間並無相似,但這樣靠近,總是會帶來些可以拉近距離的熟悉感。
更不要說,有著柔和微笑的金發青年,一直都是親和力十足的溫柔之人。
“你的傷已經沒事了,不過,孩子,你的身子實在有些弱啊。”
在少年漸漸清明起來的目光注視下,西裡爾用空著的那隻手輕拍他的背。少年沒有躲閃,他的摻雜了擔憂的話音也就可以順暢地說出:
“外傷都不是大問題,主要是營養不良……我就再給你準備了可以補身子的藥,趁熱喝了吧。”
“唔……”
看著眼前盛滿渾濁黑色液體的藥碗,少年遲疑了,像是仍舊不知所措,也不敢輕信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
嗯,這麼小的孩子,有警惕心是好事兒。
所以,西裡爾也不意外,微笑還是真心實意。
“沒關係,你看,可以喝的哦。”
他自己先做了一個示範,把熬給少年的魔藥喝了一小口。在嘗到味道時,麵上還稍稍地浮現出了滿意的神色:“嗯嗯,看來成功了,還算不錯。”
喬托望著他:“……”
大約就在這時候,發愣的少年才意識到,自己的沉默給救了他的恩人造成了誤會,於是,連忙道:“不,先生,我沒有懷疑您的意思。”
他一開口,嗓音自是符合年齡的稚嫩,但獨特之處在於,邏輯清晰,麵對超出想象的情形時不會慌張也不會激動,性情的穩重倒是超越了年齡。
不過,說是超越,也是與同齡人對比而已。
“謝謝您——”
看到陌生的金發青年對自己露出如此溫和的笑,少年還是顯露出了幾分局促,抿了抿唇,外表還算鎮靜地接過藥碗。
“啊,先提醒一下,藥的味道經過了我的改良,可能會有些奇怪。”
喬托:“嗯?哦,嗯,謝謝。”
很顯然,少年聽懂了一點,以為西裡爾的意思是,這藥的味道不會太好,但還是勇敢地將不知成分的漆黑藥水一飲而儘。
他做好了會被隻聞氣味的確非常詭異的藥水苦/酸到表情扭曲的心理準備,並暗暗決定如果真是那樣,一定要儘力控製好五官不要變形。
然而。
幾秒種後。
喬托捧住藥碗的手頓住了:“……”
隔了半晌,像是緩過來的少年才頗為驚訝地自語:
“……有一點苦,但是,又覺得……是甜的?”
“嗯,我把魔藥的味道改良成了巧克力味。”西裡爾笑,為自己臨時而起的念頭製造出的效果不錯而感到高興。
沒錯,這是他臨時產生的想法。
改良魔藥的味道,雖然比正常的步驟要麻煩一些,但並非不可行。
這之前他製作了無數次魔藥,的確因為味道問題受到過顧客(比如表示嫌棄的次數最多的宇智波泉奈先生)的質疑,可他都沒有動手改良。
畢竟,良藥苦口嘛——特此批注,這是從小就喝藥的公爵的經驗所得,公爵本人深以為然。
如果是這樣,那麼,為什麼,這一次出現了例外呢?
西裡爾絕對不會告訴彆人,這是因為在未來學生昏迷時給他喂藥的時候,未來學生迷迷糊糊地喊著想吐……
他被打擊到了。
真的,深深地被打擊了。
略過悄悄地挽起袖子將魔藥的口味改善的過程,西裡爾很遺憾這次沒有堅持良藥苦口的原則,但是,在目睹了少年疑惑中帶著喜悅的神色之後,他的心裡也很是欣慰了。
順帶一提,具體的口味其實是牛奶巧克力。
用柔順絲滑的甜味蓋過魔藥本身的苦,兩者融入一體,就成了小孩子一定會喜歡的絕佳口感——再小小聲地順帶一提,牛奶巧克力連已經是大人了的西裡爾都喜歡……咳咳!
“巧克力?”
又是喬托沒聽過的新鮮名詞。不過,他猜測,應該是某種食物吧。
“對的。我這兒剛好有一塊,要吃嗎?”
“……啊,謝謝您先生,不過,不用了。”
雖說喝完藥後肉眼可見精神多了的少年肩背坐得筆直,雙眸純潔,但在“不過”後麵,有一點不太明顯的停頓呢。
西裡爾假裝沒發現。
有這是他未來學生的先入為主的印象加持,他有意從一開始便細致觀察,即欣慰之後,又覺得這孩子還能抵禦誘惑,這一點也相當不錯。
完全不出意外。
對乖巧的孩子,西裡爾總是越看越喜歡,越發地想要照顧好他們。
“來,把手攤開,給你巧克力。”
“……!”
喬托下意識地把手攤開了,於是,很快,手心裡就多了一塊被黑色袋子包住的長方塊。
這一刹那,少年的神色是尤為驚奇、喜悅的,他還沒有完全掩飾住的功力。
當然,除此之外,還有感激。
他把巧克力捏在手裡,稍稍地打量著。這一期間,西裡爾便含笑地注視著他。
然而,說是稍稍,喬托就真的沒有一直好奇地打量。他在不久之後就收回目光,抬頭,重新望向西裡爾。
“謝謝您,好心的先生,如果您願意給我機會,我會竭儘所能報答您。”
西裡爾一笑,隻道:“還是身體要緊,有感覺好些嗎?”
喬托:“嗯。”
隻不過,少年隨後又道:“我要先向您致歉,請求您的原諒——我的同伴生了重病,還留在家裡,我必須趕緊回去才行。”
“嗯?還有生了重病的同伴嗎?”西裡爾有些意外,“那確實不能耽誤。這樣吧,我和你一起去。”
他立即起身,去收拾東西了。
看少年如此緊張的樣子,西裡爾姑且判定,情況應當十分嚴峻。
他把衣物、床褥、必要的日用品、屋內的坩堝和藥材全都打包了。
沒想到好心先生這麼自來熟的喬托都驚呆了:“……”
“等、等等,先生,不能再麻煩您——”
“沒關係,能夠幫助到你們,是我的榮幸。而且……”
西裡爾轉頭,像是又想起了什麼。
“如果覺得過意不去的話。”
他笑容不減,非常自然地把那句話說了出來:
“那你就做我的學生。老師為學生解決困難,就一點也不用見外了吧?”
“所以,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