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注意到腳下的動靜,之所以微頓,是因為,在這一刻從四麵八方投射而來的數道視線。
“……”
說實話。
被這樣打量,對他而言,還是第一次。
不是因為視線太多,西裡爾並不會因為受到矚目而心生異樣。
重點是,這些視線給他帶來的感覺太過詭異,似冷漠,又似麻木。
視線正是從不平道路的兩旁,用木板搭建起緊挨著的破舊矮房中探出。
如果算得上“住宅區”的話,那麼貧民窟中的住宅區就是位於中心的這裡了。
時間已經越過了清晨,到達將近中午的時候。可生活在這裡的人們,似乎還沒有製造出最正常不過的熱鬨。
有一些聲響,可仍是顯得詭異地安靜。
窗戶和門幾乎都敞開著,女人在窗後燒水做飯,小孩兒坐在缺了半截的門坎上,抱著腿望著路麵發呆……
還有許多人影,他們本是各自沉默著,但在一個不應該來此的人出現之時——
唰唰。
目光就這樣不約而同地望來了。
麻木冷漠持續了最長的時間,其後,才是依次擴大的排斥,驚恐,畏懼。
西裡爾也就是在此時,冷不防地感到一瞬的窒息。
“……呼。”
雖然,他沒過多久就恢複如常,隻是眉宇間多了一絲此前未曾出現的紋路。
喬托沒有注意到。
足下的速度沒有減緩,在趕到地方之前,果真輕易跟上了的好心先生偶爾還會跟他攀談上幾句。
“喬托,你多大了?”
“年齡的話……七歲。”
“已經滿八歲了?哎。”
這之後,對話就暫時停止了。
可能好心的先生陷入了懷疑,因為喬托的實際年齡要比外表所覺的年齡大上一些。
唔,確實。
如果喬托自己不說,西裡爾便會一直覺得,這孩子頂多隻有五六歲。
畢竟他目前遠遠沒有達到八歲應有的體型,身子骨都纖細瘦小,整個都是還很年幼的模樣。
也對,會出現這種狀況,營養不良是最大的導致原因。西裡爾之前竟然沒想到,實在是疏忽了。
沉吟著,他不動聲色地把前進的速度再提升了一些,從跟在喬托身後,變成了與少年並肩。
這時候,已經不需要帶領了。
在無數道奇異視線的注視下穿梭至此,西裡爾的眼中,終於映入了一棟和其他人的住所並無區彆的矮房的存在。
“G!”
不用他先開口,喬托已經先一步叫著同伴的名字,衝進了家裡。
以及,緊接著,激動的呼喝穿了出來:“發生什麼了?G!你怎麼……堅持住,加特林!”
西裡爾立即跟著進去。
暫時忽略掉屋內用寒磣都難以概括的布置,不需要尋找,他一眼就看見了一塊大抵是床的木板旁,躺在地上麵色發紅的紅發少年,以及焦急地抱住同伴的喬托。
“高燒。”
就在這一眼中,西裡爾不用再探查,就判定了那名紅發少年的基本情況。
大步跨來,他不跟喬托多言,直接將紅發少年抱起,平放在床上。
在觸碰到少年身體時,手下感知到的溫度便是不出意外的滾燙。再以最快的速度看了看,他的神色自是凝重了起來:“已經嚴重到意識不清,身體抽搐了,他之前是不是肚子痛,還吐過?”
不等喬托回答,西裡爾就看到了床邊嘔吐物的痕跡,權當做是他自言自語:“好吧,既然這樣,還是用最簡單有效的方法——”
隻簡單有效的方法,當然是“那個”了。
“彆著急。”
先用這三個字,讓焦急得眼圈泛紅的少年的心一下子平定下來。
“既然我在這裡,趕上了,你的同伴就不會有事。”
說完,金發青年便不再與喬托說話,專注處理麵前關乎生命的重要之事。
他把之前收好的包裹取了出來,幾乎將喬托的小家填滿。
完成品魔藥還有剩餘,從中挑出藥效適用的一瓶,給昏迷中喪失吞咽能力的紅發少年灌下去。
待到藥效發作,紅發少年的高燒奇妙地在幾分鐘內消退下去後,又拿出一套沒穿過的睡衣給他換上。其後,還有將生火、燒水、擰出熱手帕幫少年擦拭身體糅合一起的過程——
由於實在是太乾淨利落,所有步驟有條有理,串聯成一條清晰可見的直線,隻能在旁邊觀看的喬托不免又被震撼到了。
“太……神奇了……”
少年喃喃自語。
不過,這一次就不是為“魔術”的神奇所震撼,而是為神秘的好心人,這位或許是貴族的先生進一步展現出的強大行動力所驚駭。
今日見證到的不少畫麵,都超乎了喬托的想象。
無論是自己稀裡糊塗被好心人撿走,傷口過了一夜就完好如初。還是直接坦然露出的神奇力量,輕輕鬆鬆就能讓包裹消失的魔術。
亦或者,貴族先生竟然來到了西西裡背麵的貧民窟,還對照顧病人這種事……如此熟悉擅長!
太神奇了。喬托心想。
到底是他太孤陋寡聞,還是說,就是這位先生打破了常理,大有“問題”?
……應該,大概,是後者吧。
“也不能說擅長。”
喬托:“啊!”
好像情不自禁把心裡話說了出來,被當事人聽到了。
好在,當事人手裡還麻利地動作著,對他的疑惑隻是一笑:“哈哈,我隻是因為自己小時候經常發燒生病,對步驟比較熟悉,知道這種情況該怎麼做而已。”
“您小時候……”
“嗯。雖說因為各種重病昏迷不醒的顧客也照顧了幾次,但大人和小孩子還是有區彆的,小孩子的話,有一些細節需要多注意,比如這裡……”
“哦哦,原來是這樣做的嗎!”
不知不覺間,過來幫忙的西裡爾將這裡變作了教授急救技巧的教學場所,而情不自禁移動腳步,近距離聆聽的喬托,便成了認真聽課的學生。
西裡爾毫無保留地告訴喬托,魔藥雖然能夠最快速地緩和病情,但在其高效之後,並不代表徹底根治,像這種高燒到腹部炎症的情況,用完藥後身體還是會虛弱,所以,還要再做點防範措施。
就是像他剛才做的那樣,給暈厥者擦拭身體,重點是哪些部位,還未正式上任的老師都儘職儘責地說明了。
“哦……哦哦,記住了。嗯,然後呢?”
“接下來是這個地方,要額外注意的是——”
因為這順其自然開始的教學,氣氛變得一派和樂。
唔,老師和學生是挺和樂的,但燒退後還沒清醒、但眉毛不知怎麼擰成一團的紅發少年覺得和不和,那就不清楚了。
確定親愛的G不會有事後,貨真價實的好同伴喬托徹底放下心來,愉快地忽略掉G的個人意見,把同伴當做了教學器材,在不把同伴再折騰出高燒的前提下,這裡擦擦那裡戳戳。
啊,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學會有用新知識的感覺,真的非常愉快!
——反正喬托是這樣想的。
本來一開始,他隻是目不轉睛地旁觀學習,沒有真的動手。
可是。
關鍵的轉折點就出現在,西裡爾忽然直起腰,微笑著說道:“喬托,你都記住了嗎?”
喬托:“是的,先生,您提到的內容,我都記下了。”
不僅記下了,還頗有種想找誰嘗試練習一下的衝動。
“好。”西裡爾的笑容中多出了師長對晚輩的鼓勵:“那你可以小心地試著做一做,正好騰出空,讓我給這孩子做點暖和的食物。嗯,以後如果遇到相同的情況,你知道如何處理,就不會手忙腳亂了。”
喬托驚訝:“讓我來?可我擔心——”
西裡爾拍拍少年的肩:“很簡單的,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不過,還是為了保險,我會在做自己的事情的同時,留意著你們這邊的。”
喬托:“……”
好的,少年此刻的心情,自不必再多言語。
他的感動混雜了激動。
所以,喬托義不容辭地對G下手——咳,對同伴施以了援手。
之後發生的事情,就跟前麵昏迷中的紅發少年麵露糾結串聯上了。
“哼哼……”
“唔……嘶嘶……”
現實中還未醒來,嘴裡發出不適聲音的G,正暈暈沉沉地做著噩夢。
他夢見自己生病倒下不久後,喬托那個笨蛋不死心地想去外麵給他找藥,但不知在外遇到了什麼,喬托一去不複還。
夢裡的G慌得不行,使勁兒在散發著黴臭味道的床上掙紮,想要讓身體動起來,去把不見了的喬托找回來。
但是,他動彈不了,身體沉得不行,還被針紮,胳膊腿還有肚子又酸又痛,簡直像是有個可惡的混蛋在用力擰他——
不行了。
動不了。
紅發少年心急如焚,卻又無力再動。
在夢中掛念著喬托的他不由得悲憤地大喊:“混蛋——”
“對呢。”
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白毛男坐在他身邊,神色深沉地托著腮:“還沒正式打上照麵,我就有預感了。這個和親愛的同發色的金發小鬼,絕對是個滑頭的混蛋小鬼,是對我的一大威脅!”
“……”
G:“你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