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同樣是行進在貧民窟狹窄陳舊的街道上,兩邊依然有或明或暗向他們投來的目光。
但跟幾個月前相比,有了格外巨大的差彆。
那些目光中仍舊有段時間內難以抹消的距離感,可卻沒有此前的那般冷漠疏遠,偶爾還能聽到歡喜的招呼聲:
“您好啊,西裡爾醫生,辛苦了!”
“哦,喬托,今天跟來的是你嗎?真羨慕你,能跟在西裡爾醫生身邊。啊醫生!您把事情做完了的話,能不能請您到我家來,看看我的弟弟,他好像有些……”
總體來說,西裡爾一行得到的待遇比幾個月前的最初好了幾倍,至少不被視作異類,慘遭人們懷疑和排斥了。
小女孩兒被西裡爾抱著,腳不用沾地,隻需要抬抬手,給醫生指引到家的路就行。
從不適應到適應,好似沒有經曆什麼過度,後來都不用西裡爾主動問了,她自己就告訴了溫溫柔柔、頭發還帶著絲絲甜味的金發大哥哥自己的名字。
西裡爾微笑點頭:“嗯,艾莎。”
艾莎小姑娘也用短短的胳膊抱著他的脖子,在快要到她的家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聲音終於響起:
“醫生,大家說的,找你看病的話,隻要給你講一個故事,唱一首歌……就可以了嗎?”
“是的呀。”
喬托代替西裡爾回答。
金發少年用和煦的笑容化解了小姑娘的緊張,這個笑,還真的跟西裡爾很像。
“不過,是要用你認為很有價值的東西來交換——艾莎覺得,你擁有的事物裡,什麼是有價值的呢?”
艾莎眨眨眼,似懂非懂:“媽媽。”
喬托冷不防被嗆到:“咳、咳咳——”
西裡爾:“噗。”
他的定力還是要比少年強得多,聽到這無忌的童言,也隻是稍稍失笑,隨後神色又恢複如常:“嗯,也對,艾莎的母親對艾莎來說,是非常珍貴的,所以才想要治好她。不過呢……不能拿來交換啦,再想一想?”
艾莎很努力地思考了起來。
半晌之後,可愛的小女孩兒抬起腦袋:“我,會編辮子,是媽媽教我的。我可以給大哥哥編辮子,這樣的話,行嗎?”
恰好這時候,他們來到了一間破敗的小屋前,打開門,便有腐朽枯萎般的氣息撲麵而來。
一個麵色發黃、形容枯槁的女人躺在雜草鋪就的榻上,氣息奄奄,顯然已經病入膏肓,撐不了多久了。
用編辮子這麼一個簡單的、幼稚至極的行為,與挽回一條枯萎的生命做交換。
放在常人眼裡,絕對是一筆不劃算的買賣,隻有傻子和聖人才會做。
然而,西裡爾不是傻子,更不是聖人。
“唔,情況有些糟糕呢。”
喬托也目睹了屋內的情景,常為善良之人遭受的苦痛感到悲哀的他,此時眼中卻沒有顯出悲戚之色,反而染上了如同星光般的點點笑意。
因為,他對悲劇的不再發生,擁有十足的信心。
“報酬已經足夠了,對嗎,老師?”
帶著自信滿滿的笑容,喬托這般問道。
“是的。”西裡爾回答。
“艾莎需要付出的努力,我接受。這就是最好不過的診金。”
當然了。
還有一個頗為微小、但實質很是重要的細節。
在走進屋內之前,西裡爾側目,看了一眼嘴角含笑的金發少年。
喬托也就恰到時分地補充:“啊,請讓我冒昧地詢問一下,您在很早以前說出的那個提議……現在還有效嗎?我很想厚著臉皮答應,拖了這麼久,您可千萬不要介意。”
西裡爾:“嗯,喬托。”
喬托:“在!”
“既然已經把‘老師’叫上了,那就要一直保持。隻不過,回去以後,G大概會生悶氣。”
“唔,有這個可能,得想想怎麼讓他消氣呢……”
“好了,閒話就說到這裡。”
西裡爾到底是邁開了步伐,毫不猶豫地走進了他人並不想靠近的病氣沉沉的房屋中。
從這日起正式成為他的學生的喬托坦然跟上,同樣目光堅定,絲毫不顯退縮。
“再冒昧地請問一下,老師,艾莎編辮子的對象,難道是……”
“當然是我的學生你了,喬托。”
“啊,可我的頭發長度並沒有達到能夠編辮子的程度,G大概也比較勉強,老師,你的也……”
“唔,有道理。”
“所以?”
“所以,就隻有那一位閣下了吧。”
“對的,就隻有那一位先生了吧。”
就慘遭編辮子水平極大可能不是很好的艾莎“毒手”的人選問題,新鮮出爐的金發師徒倆愉快且迅速地達成了一致。
因此,離這裡挺遠的診所內,完全不知情——哦不對,他顯然是知道的——的魔術師冷不防又來了寒顫,不符合夢魘生理結構地打了一個噴嚏。
“阿嚏!”
“哎呀呀……多麼不妙的預感……可是,這大概也能算成,甜蜜的負擔吧……”
和白發男人相望無言的G:“啊?”
紅發少年還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幸運地逃過了被小女孩扯著頭發紮尾巴辮兒的慘淡命運,隻對莫名其妙忽然抓住自己的白發念念叨叨,時而唉聲歎氣的男人投去了詭異的目光。
太奇怪了,這人在做什麼莫名其妙的事情,感冒了?生病發燒還燒糊塗了?噫,好詭異——這大概就是G此刻的心聲。
還好,他沒有繼續被發生在眼前的詭異畫麵折磨,很快就有動靜從門口傳來。
“叮鈴鈴。”
門鈴晃蕩了起來,發出的聲響一如往常的清脆動聽。
G的精神一下子振奮了起來,拋下還在歎氣的男人,自顧自起身,同時放大了聲音:“歡迎!西裡爾醫生暫時不在,稍等一會兒吧,請進——”
門被人從外推開了。
幾秒後,門扉重新合上,落到懷著不同心情來到這裡的人們身後。
冥冥之中,或許有人在無聲地感慨——有一抹火光,終於在黑暗中萌生。
這個變化麵前還很微弱,但在未來,不知多久之後。
會出現怎樣值得後人探究的“改變”呢?
說不清楚。是的,現在還看不出來。
但,可以拭目以待。
*****
五年後。
地點沒有變化,還是色澤晦暗、少見鮮亮的貧民窟。
雨剛剛下過,巷道之間堆積著渾濁的泥濘,原本可以安然地靜躺著,但被人猛然踏過,便激起了汙濁的水花,打濕了來人的褲腳。
不過,這打破沉寂的兩人,顯然無暇顧及。
“呼……呼……喬托,我說……還要跑多遠!”
“那些人還跟在後麵吧,真是……堅持住,G,至少再往前……”
從零碎的對話,以及匆忙慌張的冒雨奔跑中,可以得出一個遺憾的結論:
他們被人追趕,或許正在逃跑。
這可太不幸了,負責追趕的那夥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各個身著黑衣,手中捏緊的不是棍棒,而是彆的更危險的武器。
而被追趕的這兩人,隻是年齡十二三歲左右的少年人,手中沒有武器,看著就不像是能與後麵的人抗衡的強者。
還有一個關鍵。
少年兩人向前快跑,所選擇的最後一條巷道——其實是一條死巷。
他們在堵死的儘頭停下腳步,四周黑得不漏光,湊再近也看不見彼此的臉,更彆說彆的東西。
“這裡總可以了吧。”
一個少年說。
“嗯,很安全,挺合適的。”
另一個少年說……什麼?不應該是“危險”嗎,怎麼是——“安全”?
因為四周昏暗,所以他人看不見他倆神色平靜,不僅沒害怕,實際上是在摩拳擦掌地等待。
“老師說了,遇到這種麻煩事更要低調處理,不能留下滿地殘骸,影響我們診所溫和待人的名聲。”
“那也得分情況吧,像這些故意找事的家夥,還溫和什麼——切,怎麼都無所謂,快點解決吧。”
他們耐心等待。
等待敵人自投羅網,等待,等待……
“轟砰!!!”
——等來了突兀出現的巨響?!
哦,不止。
還有一道在巨響沉澱之後,才夾著不耐煩傳來的聲音:
“那邊的小鬼,母親說的就是你們吧。”
——啪。
人連帶著牆一起被轟飛,最終的一塊碎塊憑空落下,砸到了大大咧咧分開腿,站在【原來的】巷口處,單手把劍搭在肩頭的赤服少女腳前。
“嘖……”
不知想到了什麼,少女眉宇間的紋路沒有舒展,反而嘖了一聲,才再度開口:
“我舅舅在哪兒,你們知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