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裡很安靜。
除了池輕舟,池家人都在發抖,沒有人回答傅聞南的話。
異樣的安靜令傅聞南心中恐懼越發濃烈。
他想抬起頭,想觀察一下池輕舟和其他人的表情。
但他動不了。
就像失去了肢體控製權一般,他整個人僵在椅子上,連眼珠子都沒法轉動。
極端的壓抑中,池輕舟的聲音在上首響起。
“奇奇,於阿姨牛肉做的很好,你嘗嘗這個菜?”
“汪汪。”
應答之後,對話停止,餐廳裡再響起的就是不算響亮的咀嚼聲。
那一瞬間,池家人和傅聞南毛骨悚然。
他們明知道池輕舟和大黑狗吃的是牛肉,但腦子裡浮現出的,全是自己死亡的場景。
傅聞南嘴唇顫抖幾下,冷汗順著後背流下,打濕了他新換的襯衫。
這一刻,他忽然就明白了池清寧對池輕舟為什麼是那個態度。
因為想活著。
他想再說點什麼,想打破現在沉悶又恐怖的氛圍,目光觸及那些細長的、不規則的影子,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就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一下散了個乾淨。
咀嚼聲、碗筷碰撞聲又響了幾分鐘,一直專心吃飯的池輕舟忽然再次開了口。
“爸爸,你們怎麼不吃飯?”
被他點到名的池建明猛地一抖,迅速抬起頭來,白著臉,陪著笑點頭。
“剛才突然想到公司的事情。這就吃,這就吃。”
池輕舟眨了眨眼,用一種非常體貼的語氣溫和地勸道:“吃飯時間就不要想工作的事情了,不然吃的太慢菜都該涼了,你說對不對,哥哥?”
池蕭遠聞聲立即抓起筷子,胡亂從麵前的盤子裡夾了些菜,嘴上道:“輕舟說得對。爸,公司的事情還是吃完飯再處理吧。”
池建明狠狠瞪了大兒子一眼,在池輕舟看過來的瞬間,再次笑著點頭。
池輕舟聲音裡透出一股子奇異的欣慰:“這就對了,身體才是一切的本錢。”
他環顧飯桌,有些遺憾地道:“我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可惜媽媽沒在,不然今天也能算得上是團圓飯了。”
他的視線自然而然落在池清寧身上。
池清寧頭皮發麻,差點直接從椅子上跳起來。
努力壓抑著心中惶恐,他強顏歡笑道:“是有點可惜了。不過媽媽有正經事情要做,得先緊著正經事。二哥要是想吃團圓飯,等媽媽忙完了,家裡有的是時間。”
“是嗎?”池輕舟歪歪頭,朦朧的桃花眼裡充斥著純然的好奇,“那就等下次吧。”
池清寧心頭一鬆,不知不覺軟倒在椅背上,很有種大難不死的僥幸。
池述宏抓著筷子拚命往嘴裡扒飯,壓根不敢抬頭,好像這樣池輕舟就看不到他。
池輕舟掃了他一眼,確實沒有為難他。
傅聞南注意到池
輕舟的目光,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
他用力攥緊筷子,想學池述宏低頭扒飯,但顫抖的手泄露了他的惶恐,也拖延了他這麼做的時間。
池輕舟笑了起來。
他輕飄飄地道:“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吃飯的時候遇到傅先生。我不回來的時候,傅先生也經常參加家宴嗎?”
傅聞南沒有說話。
他低頭看著地上輕輕晃動的細長影子,抓著筷子的手僵硬得像塊石頭。
“我、我畢竟是清寧的未婚夫。”傅聞南聽到自己這樣說。
池輕舟緩緩哦了聲:“這樣啊。你和弟弟的感情真不錯,要繼續保持哦。”
他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個好哥哥,在替弟弟警告心思比較多的未婚夫。
傅聞南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緊張地點點頭。
池輕舟滿意了。
他含笑催促大家趕快吃飯:“一會兒菜涼了就沒法吃了。”
池家人陪著笑,趕緊低下頭吃飯。
傅聞南看了眼地上搖晃的影子,不敢有任何意見,隨便夾了一筷子菜,開始努力扒飯。
餐廳又安靜下來,隻剩幾個人吃飯發出的細微聲響,以及池輕舟時不時邀請武奇試試新菜的聲音。
傅聞南艱難地咽下他最討厭的苦瓜,小心地用眼角餘光瞥了瞥武奇。
巨大的恐懼之下,他頭腦反而逐漸清醒過來,漸漸意識到武奇很可能並不是一隻普通的狗。
他不禁有些慶幸,之前在彆墅門外,如果不是池清寧及時對池輕舟示好,武奇指不定會怎麼做。
對於這種非人之物而言,殺人應該是家常便飯吧?
傅聞南想起傅家本家供奉的那幾位高功,心頭不由生出一股急迫感。
等到這頓飯結束,他就有機會聯係那幾位高功,讓他們想辦法壓製一下池輕舟。
那幾位高功都是大道觀出身的,像池輕舟這樣一看就不是人的,應該會很害怕這些高功……吧?
傅聞南拿筷子的手頓了頓,不知道為什麼有種強烈的預感,他的掙紮恐怕沒有什麼用。
高功們確實厲害,但池輕舟,或許比他想象中還恐怖。
或許是他的停頓有些明顯,池輕舟很快就將目光投向他。
傅聞南心頭一驚,根本顧不上麵前那盤菜是他最討厭的苦瓜,快速夾了一大堆到飯碗裡,用力扒起飯。
他感覺到池輕舟的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幾秒,才無聲無息地轉開。
傅聞南鬆了口氣。
他艱難地將口中飯菜咽下,一頓飯不知道痛苦地吃了多久,池輕舟終於放下筷子,結束了這頓晚餐。
在池輕舟放下筷子的一瞬間,飯桌上其他人都迅速扔下筷子,挺直脊梁,露出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