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黑的雲團壓在夜空,車軸碾著青石地磚滾滾而過。
熱淚綿綿滾下,崔沁枕在他微濕的衣襟,漸漸沉睡。
輕快的馬車一路顛簸停在崔府後院,
慕月笙抱著她下來,又輕輕來到正房內室。
羅漢床側的高幾上點了一盞羊角宮燈,映出滿室明朗。
黑長柔細的烏發將她整個身子遮得嚴實,他坐在塌前的繡墩上,將她身子放在膝蓋上,手臂稍稍一鬆,剝蛋殼似的,將她白皙柔美的臉蛋給剝了出來。
燈影下她周身流動著一層薄薄的清光,睡得極是安寧,鴉羽覆在眼瞼下,一隻手拽住他後領不放,另一隻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俏臉胸脯腰肢皆往他身上貼,一絲縫兒都不肯留。
滿心依賴的模樣。
都怪他,傷了她的心,讓她孤苦伶仃這般久。
又將她往懷裡抱了抱,圓潤的肩被他籠在懷裡,舍不得放手。
總歸還是塌上睡得舒服。
慕月笙將熟睡的她輕輕往塌上一放,
身子往下沉剛觸及床榻,崔沁纖臂一抖,下意識拽緊了他的衣襟。
熟睡的小臉往回一蹭,唇瓣從他臉側貼過,激起一陣酥麻。
慕月笙身子一僵,維持著姿勢不動,她半倚在他懷裡,半落在塌上,烏黑的秀發遮住她大半張臉,長睫微闔,隻露出一雙微醺的眼眸,媚眼迷離,要睡不醒的。
慕月笙哪裡受得了她這般模樣。
嶽州還有幾萬大軍等著他,耽擱一分便是延誤戰機。
艱難又小心地將她身子徹底放下,從她頸下緩緩抽出手,粗糲的指腹滑過她細嫩滑膩的肌膚,手指微勾將覆在她臉頰的秀發撥開,目光繾綣凝望了她許久。
彎腰在她額尖輕輕落下一吻,隨後轉身,毫不猶豫跨出門檻。
塌上的崔沁緩緩睜開眼,眸色怔忡迷離。
額前殘留著他的溫度,細細密密的酥麻久久不曾褪去。
王傳化在五軍都督府的後槽房裡押妓,被宋赫逮了個正著。神機營控製了五軍都督府並後湖,這一夜涉事的虎賁軍及城門侍衛全部身首異處。
所有知道此事的官員內侍,無一活口。
慕月笙以一貫淩厲的作風,將此事掩下,又將金陵徹底掌握在手中。
次日晨起,施老爺子等士編纂及金陵臣僚,隻知寧郡王昨夜帶著幾個相好的夜遊後湖,不小心將三元閣燒了一半,他麾下的人與虎賁軍鬥毆,虎賁軍不小心殺了寧郡王,神機營趁亂掌控局勢。
依著大晉曆律,擅闖後湖者如同謀反,官戶收監,其餘斬首示眾。
那幾個相好的,有男有女,光天化日之下,被宋赫的人丟在菜市口。
好事者一瞧。
咦,這可不是王守備成日寵幸的幾個角兒嗎?
大家便信了王傳化與寧郡王私下勾結一事。
宋赫雷厲風行,將人證物證並王傳化悉數送往京城。
此事在金陵掀起悍然大波,城中勳貴富商皆戰戰兢兢。
歐陽娘子昨夜確實在含元閣昏厥,可她很快被送回了府中,隻當崔沁回了住處。
雲碧昨夜左等右等不見崔沁出來,並沒有四處聲張尋人,而是急匆匆趕往慕月笙下榻的院子,小丫頭嘴上不饒人,心裡門兒清,若是姑娘真的出了事,唯一能救她的隻有慕月笙。
誰也沒將這件事與崔沁聯想到一處。
院子裡開了滿椏的石榴花,映著庭蕪森綠,花紅似火。
崔沁在府上歇了幾日,心裡空空落落,慕月笙那頭沒有半點消息傳來,她乾等了幾日,心裡不踏實,索性去寺廟給他求個平安符。
劉三那一夜受了重傷,換了陳七趕車,並幾個婆子暗衛隨行。
崔沁出了正門,瞧見一華貴馬車打前停下,馬簾被掀開,露出一張圓潤活脫的笑臉來,
“崔姐姐,你去哪兒呀?”
“我去雞鳴寺上香。”
“哎呀呀,這麼巧的,快來,坐我的馬車,我們一路去。”
崔沁推脫不得,隻得踩上腳蹬上了施府的車,她依舊穿得極為素淨,月白的長衫,腰間用一深藍的係帶給攬了攬,並不緊,刻意掩下身段。
崔沁躬身而入才發現裡麵還坐著一人。
她身形略顯高瘦,梳著一個淩雲髻,頭上也就綴著幾朵珠鈿,穿著一身俏白的長裙,裙擺繡著點點桂花,她肌膚極白,顴骨略有些高,顯得臉頰稍瘦,是極冷清的神色。
她那雙冷沉的眸子,黑漆漆的,就這般盯著崔沁,看了幾眼垂下眸也不搭理崔沁,也不打招呼。
崔沁還是頭一回遇著這樣的姑娘,略有些疑惑。
施穎衝她歉意地笑了笑,“崔姐姐,這是我九姑姑,年齡跟你一般大呢。”
崔沁好像聽人提過,施家有位九姑娘,極有才華,是施老爺子的幺女,備受寵愛,求親者踏破門檻,她卻不肯嫁人,老爺子和老夫人也就由著她。
能這般被家人寵愛的,實屬少見。
“原來是施九姑娘,幸會。”崔沁淡聲打招呼。
施昭雲語氣乾巴巴回禮,“崔姑娘好。”然後彆過臉去。
施穎眼珠骨碌碌轉了一圈,打量著崔沁那張俏臉,笑嘻嘻擠了擠她的肩,“姐姐,你去雞鳴寺求什麼簽呢,雞鳴寺求姻緣很靈驗呢!”
崔沁被她氣笑,嗔了她一眼,“我想求個平安符。”
施穎意興闌珊哼了哼鼻子,興趣大減,“你跟我九姑姑一樣去給人求平安符。”
半個時辰後,馬車抵達雞鳴寺。
雞鳴寺是一古刹,依山而築,巍峨高聳。寺院並不大,大雄寶殿及舍利塔皆擁擠建在山上,沿著石階攀沿片刻便抵達大雄寶殿前。
崔沁陪著施穎在外頭拜了幾炷香,施穎要去東側的放生池玩。
崔沁丟開她,帶著雲碧往大雄寶殿來了,她將做好的香囊呈上,跪在蒲團上磕了幾個頭,吩咐雲碧拿著香火銀並香囊去內室叫法師加持,自個兒跪在蒲團上默默祈福。
正待起身瞧見施昭雲也跟著跪了下來。
施昭雲十分虔誠地雙手合一,嘴裡念叨著幾句。
崔沁起身跨出門檻,往西邊綠廊折下,聽到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你是在給誰祈福?”
崔沁微微愣神,轉身見施昭雲臉色木木地睨著她,
崔沁淡聲回道,“一位親友。”
見她手裡也擰著個平安福袋,隨口問道,“施姑娘也是給親友祈福嗎?”
施昭雲清冷的眼珠微微一動,目光落在綠廊之外,斑駁的牆下輟著一缸夏荷,荷葉蕭索,似有枯敗之勢,缸下落葉一層疊著一層。
夏盛而衰,秋已近。
時不我待。
“是給一位躺在床上,不知生死的人祈福,我盼望他早點好起來。”
崔沁臉色一變,唇角緩緩下垂。
總算明白施昭雲的冷意從何而來。
接下來的日子枯枝乏味,如研磨,一圈一圈碾動,從瑣碎的時光裡磨出些許苦澀。
打雞鳴寺回來,崔沁心情就不怎麼好,整日盯著手裡的香囊,想起施昭雲說的話做的事,心裡膈應地慌。
她現在有什麼資格膈應呢,他們是和離的身份,彆人打他的士意,也礙不著她。
還可以明目張膽地挑釁她。
崔沁叫來雲碧,“將這平安符送去前線。”雲碧接過香囊就去外院尋陳七。
慕月笙離開前將原先的人馬又調了回來,重新布防,外鬆內緊,確保崔沁安虞。
劉三修養了幾日回來當差,三人湊在雲碧跟前笑嘻嘻的,總算是得了雲碧好臉色。
“快馬加鞭,著人把香囊送給爺!”
“遵命!”
兩日後,遠在荊州大營的慕月笙收到了金陵送來的一方平安符。
內裡寫著他生辰八字,不是崔沁又是誰呢?
慕月笙並不信這些,隻因著是崔沁的心意,就貼身帶著,一整日唇角的笑容都沒落下過。
夜裡,大帳內迎來了兩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