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後的羅梅接觸語錄的機會並不多。
小時候村裡嚴打投機倒把,他們極為小心地在袖口裡進行一把花生一個雞蛋的交易。
完整的選集更是沒看過。
沒想到老院的櫃子裡倒是有好些。
老頭慢悠悠的進來,解釋了兩句,“你爹之前養病廠裡把他調到那什麼閱覽室去,他過年的時候帶回來的。”
公爹喜歡看書,同樣是小學文化的人,跟陳建東完全不是一回事。
退休後回到老家,也是整天手不釋卷。
三國、水滸、通史什麼的不知道被翻了多少次。
這一箱子書是他帶回來的倒也解釋的通。
讀書並不見得明理,用陳俏的話來說,她爺爺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者”,這點羅梅深有感觸。
我自己過得好就是,鄉下的爹娘如何,生了病的媳婦怎麼樣關我什麼事?
喜歡就給個三瓜倆棗,不待見你就滾遠遠的。
不管公爹什麼樣的人,這會兒這書她是一定要拿走幾本的。
書冊扉頁上蓋著大紅的印章,留著樂原縣飲食服務公司革委會的字樣。
羅梅挑選了一整套選集,又找了本白話版的《西遊記》一並帶走。
出了這土坯老屋的門口時,羅梅忽的停下腳步,“爺爺,要不您去前麵住?”
老頭重男輕女了些,讓幫忙照看陳彥鵬和俏俏時,總會把雞蛋留給陳彥鵬吃,還交代曾孫,“彆讓你媽知道。”
不過陳彥鵬什麼都不會瞞著她,蹦躂著揣著雞蛋回了家,然後和俏俏一人一半分著吃,當哥哥的讓著妹妹,讓打小就營養不良的妹妹吃大頭,自己就嘗個味道。
老太太管得嚴,老頭沒什麼私房錢,煙癮來了就撿之前的煙屁股來過把癮。
就這去世之前還給倆孩子留了壓歲錢。
一人二十塊,這次沒什麼重男輕女,倆孩子一樣待遇。
那是過最後一個生日時,大姑姐和二姑姐偷偷給他的錢。
羅梅想起來就覺得心酸。
辛苦了一輩子的老人養活了六個子女,然而一個孝順的都沒有。
羅梅腦海裡一陣清明,她明白了俏俏為什麼不想結婚。
從小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之中,孩子怎麼可能對婚姻,對子女抱有期待呢?
陳建東沒想到媳婦會這麼說,他愣了下,“咱家住不開呀,要不等我把東屋起來再說?”
這事他想過又怕羅梅不同意,畢竟把老人接家裡去還挺麻煩的,不隻是要多個人多爽筷子的事,還得跟二叔三叔他們那邊打言語官司。
關鍵是這麼一接人,隻怕往後就送不走了,十天半個月沒什麼問題,三年五載的羅梅真沒意見?
可誰知道羅梅主動開口提了這事呢。
陳建東覺得自家媳婦就是好,他回頭要是對不住羅梅就是王八羔子。
但這件事還得從長計議,主要是沒地方住。
“那你先起東屋。”羅梅想,如果老頭不是在另外倆兒子家住著的時候被凍傷了腿,靜脈曲張到一發不可收拾癱瘓在床,其實他還能活好些年。
陳建東連連應下,“爺,我這幾天把磚燒了,下個月找人幫忙把東屋起來,到時候接你去前麵過冬。”
老人家連連點頭,聲音都有些哽咽,“好好好。”
他這一輩子也沒什麼出息,臨了還有人牽掛,也算不枉此生了。
回去的路上,陳建東合算著,“我今天先去拓磚坯,把這磚坯燒了再去河堤上乾活。”
到時候河堤和家裡玉米地的活兩不耽誤,等都忙活完了磚也能用了,正好可以用來揭瓦東屋。
最晚就是十二月,趁著天冷之前能把老人家接過來住。
羅梅瞪了他一眼,“你以為自己鐵打的呀,能忙得過來嗎?”
河堤挖土本來就是辛苦活,再連軸轉的去掰玉米,鐵人也熬不住啊。
“沒事,前幾年我拓磚坯燒磚,一天就睡倆小時不也熬過來了嗎?”
他現在有老婆孩子,關鍵是羅梅肚子裡還有個,肩上擔子重著呢。
可不得都挑起來。
“磚坯的話先不著急,陳旺家之前燒得磚多,先借他們的,回頭等忙完了你再多燒點還給他們就是了。地裡的事情,我去娘家找我爹娘來幫忙,你去河堤上乾.你的活就是了。”
借磚倒不是啥大事,但找老丈人家來給乾活這可不行,“那怎麼成?”
“怎麼不行?我懷孕了,他們來幫我不成嗎?”羅梅振振有詞,“你去河堤上乾活就行了。”
陳建東說不過她,“那成,我先去旺子家說一聲。”
羅梅看著拐彎離開的人,抱著書拉扯了兒子一把,“咱們回家去看書。”
她要給孩子進行啟蒙教育,隻對於初中肄業的羅梅而言,幾十年不曾學習讀書看報,再去看書,哪怕是偉人當初為了呼籲群眾寫得文章深入淺出極為淺顯易懂,對她來說也有幾分難度。
學習這種事情,放下容易撿起來卻是難上加難。
羅梅看了大半天,除了被生僻字為難住外,翻了攏共不到兩頁。
至於說給兒子啟蒙,她覺得自己都需要啟蒙。
“怎麼辦鵬鵬,我得跟你一塊學習了。”
陳彥鵬什麼都不懂,隻是看著母親苦惱著一張臉,湊過去吧唧親了一口,“媽媽彆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