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什麼都不做,隻是安靜地垂下眼睛,用銀勺在拉花咖啡內慢慢打著轉,劃出一個個規整的旋渦,都能讓方景澄心情愉快。
周箐對方景澄的摩托車沒有興趣。
她在看他脖頸上的銀鏈。
銀發藍眼的叛逆青年今天穿了件V領長袖,首飾搭配的是朋友昨晚送的“荊棘薔薇”,女戒是漂亮的玫瑰,男戒則是荊棘,此時荊棘尖銳的刺正好抵住方景澄線條流暢的鎖骨,在他飽滿的胸肌上壓出小小凹陷。
文案說它可以是“騎士披荊斬棘贏得了那朵薔薇”,也可以是“夜鶯自願將胸膛抵住尖刺,用心頭濃稠鮮血為薔薇著色”。
方景澄是周箐從未接觸過的類型。
那種裝扮讓她隱約窺見了世界的另一邊。這成了她沒有立刻屏蔽他的原因。
當她擁抱他寬厚的脊背時,無意留下的紅痕是屬於她的荊棘麼?
在林軒為她戴上婚戒的時候,他會願意垂下頭顱,讓她係上刻有“周箐”兩字的項鏈麼?
那個小小的銘牌會在平時親吻他漂亮的鎖骨麼?
錢不是問題,這種美好的想象能讓周箐覺得幸福。
沉靜的女人抿了抿嘴唇,表情非常甜蜜:
“嗯,我要結婚了……除了戒指,我也想給林軒買條項鏈。能告訴我那位朋友的聯係方式麼?”
方景澄吹了聲口哨:
“不是自己戴,而是買給未婚夫麼?”
“……感情真好。”
周箐不常在公司分享自己的私生活,朋友圈封麵是一張戀人的背影,而動態內容永遠圍繞一些羊毛氈作品。這些毛茸茸的小東西擺放整齊,針腳嚴密一絲不苟,外形和官網例圖分文不差,散發出濃重的強迫症氣息。
起初他隻是覺得周箐或許是那種性()壓抑的清冷美人,充滿了亟待發掘本性的魅力。
但現在,周箐談及男友時的“蜜意柔情”讓他意識到,如果冒然招惹周箐,她絕對會不計代價在他心口留下一道刻骨銘心的痕跡。
方景澄在羨慕這份濃鬱似血感情的同時,無端對林軒生出一些憐憫。
流連花叢的他遠比林軒來得聰明,在此基礎上,方景澄還少了幾分盲目自信。
此後,方景澄跟周箐保持正常的同事關係。
他仍表現得像隻嘴甜活潑的“小奶狗”,偶爾也會主動和周箐分享些“攝影師知道的新聞”,比如說再過三天,C市將迎來一場百年一遇的“天蠍座流星雨”。
……
周箐從“林軒”手中接過手機,點開方景澄朋友圈,看到的第一條動態就是“流星雨果然名不虛傳,值得犧牲休息時間為之等待”。
黑絲絨般的夜幕中,點點緋紅美麗奪目。
也不知道拍攝者方景澄現在“是人是鬼”。
周箐默默下拉菜單,翻到那位珠寶藝人的作品展示,“你看,他朋友圈裡有一些例圖。我很喜歡那朵玫瑰花戒指。你想去看看麼?”,把選擇扔到“林軒”手上。
“林軒”視線略過珠光寶氣的模特圖、公司的宣傳海報,注意力更多停留在方景澄無意義的“健身展示”上。
“好,讓我給你選枚戒指吧。”
祂托起周箐的手掌,在她的無名指根處留下一吻。
……
經過這個小小插曲,就到了晚飯時分。
周箐不知道“林軒”和李蘭芳說了什麼。出廚房出來的女人心情大好,她哼著熱播劇的片尾曲,手裡端著的除了說好的“蒜蓉空心菜”,還有一道“糖醋小黃瓜”。
李蘭芳看著桌前的兒媳,並不惱怒她提前進餐的行徑。她眼中有一種奇妙的神采,是確信已得到家中頂梁柱支持,真正享有女主人地位的從容不迫:
“真是的,箐箐一定餓壞了吧。”
“快嘗嘗軒軒特地煮的排骨湯。”
連對周箐的稱呼都從“小周”變回了“箐箐”。
溫馨的燭光下,三口人其樂融融地吃飯。
周箐明明也是其中一員,但她卻覺得靈魂抽離了身體,正居高臨下地審視眼前的情況。家人間親切的氛圍散發出熱乎乎的臭氣,像無形的泥潭扯著她下墜。
這令人不適的平靜一直延續到李蘭芳進入浴室。“林軒”去廚房收拾碗筷,周箐就去把臟衣服分門彆類放進洗衣機。
李蘭芳沒有帶上周箐為她準備的睡衣。
檢查衣物時驀然意識到這點,周箐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為了省錢,李蘭芳從不主動在夏天開空調。
三伏天裡,她本人就用涼水衝澡應付,然後穿著單衣在家中四處走動。
周箐最早知道這件事在大三暑假。
回家的學生很難找到私人空間交流感情,生性靦腆的周箐每次都要等到外婆出門打麻將,才會坐在柔白色的紗幔中,接受男友的視頻請求。
而作為家中希望,林軒擁有一間整潔的書房,可以關上房門,把平板架在桌上,從容地跟她聊天。
這種隱私被保護的感覺一度令周箐羨慕不已,直到某天,她猝不及防看到了闖入兒子房間的李蘭芳。
她穿著鮮豔的玫紅胸()罩,一條中腰女士褲衩鬆鬆垮垮地掛在腰上,蠻橫無謂的樣子幾乎讓人恐懼。
“把窗戶和門打開!”
“這樣悶在臥室裡多熱啊!看看你背後全是汗,出來,我給你殺了個西瓜吃!”
女人大聲嚷出關心的話語。
她用粗壯的手臂摸向林軒後背,一雙精明的眼睛卻骨碌碌地轉向屏幕裡的周箐。
“媽!我和同學說事情呢!”
就算林軒飛快地掐掉了視頻。時隔多年,李蘭芳那抹鮮豔的紅色仍舊深深烙在周箐腦中,令她久久不能忘懷。
要結婚了,李蘭芳也會在他們家這麼穿。
周箐觸電似地扔掉了那堆臟衣服。
她飛快走到中央空調的麵板前,“滴滴滴”一陣連按,把室內溫度降到了22攝氏度,希望用溫差讓李蘭芳升起好好穿衣服的念頭:
“你把睡衣落在外麵了,會著涼的。”
驟降的溫度令滿身濕氣的李蘭芳打了個寒顫,她揉搓著一身雞皮疙瘩,聞聲看向衣著整齊的周箐。剪裁得體的睡裙包裹著女人婀娜多姿的身體,讓她像一枝含苞待放的玉蘭花,顯得如此惹人憐愛。
她總這樣,單憑清純可憐的小臉,就蠱惑了男人的心神,可厚顏無恥享受她努力的同時,還不忘擺出女主人的姿態,以假惺惺的“善意”給她難堪。
真是不知廉恥。
李蘭芳的視線在周箐的長裙的以及自己的內衣間逡巡,心底明明惱火到了極點,但麵上也隻是咧開嘴角,發出一聲哂笑:
“真不好意思,年紀一大總容易忘記事,我拿到臥室穿就行。”
“對了,箐箐,我手機沒電了,但沒帶數據線。機子是小軒買的,和你一個型號,你數據線放哪裡了?”
李蘭芳好說話的樣子讓周箐感到遲疑。
她是不是神經過敏錯怪了她?
如是想著,周箐側過身子指向臥室的一角,在不經意間為李蘭芳讓出一條通路:
“應該在臥室的床頭櫃裡,我去找給你……”
話未說完,李蘭芳便一個箭步衝了過去。
“好好好,床頭櫃是吧?我這就去拿。”
白色的數據線就躺在臥室床頭櫃上。
但李蘭芳卻熟視無睹,她憑借同為女性的經驗,一把拉開了床頭櫃的抽屜。裡麵除了周箐的衛生棉,還躺著保()險()套、潤滑()油,以及一些互動玩具。
她扯出玩具的充電線,笑著詢問周箐:
“是這根麼?看起來不太像啊。”
怎麼?看不慣我穿衣服隨便?
彆裝出一副城裡人清高的樣子,藏著這些東西,你不過是給人睡的騷貨!
周箐從李蘭芳的眼神裡察覺到了這種沒有理由的惡意。
明明經林軒背叛,他們的感情已經沒什麼餘地了,但周箐還是有種被冒犯的感覺。
真是夠了。
血液一股腦地湧上臉頰,衝得人頭腦發脹。
周箐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擰過腦袋不去看李蘭芳,開始在心中思考今晚出去睡哪個酒店。
這一轉頭,周箐恰好看到了“林軒”的表情。
過去,在兒媳周箐不方便開口的時候,林軒也會主動同李蘭芳辯論,為戀人主持公道。不過他的憤怒來得很淺,更多是一種習慣了的疲憊。
不像祂。
“媽媽,從和我和箐箐的臥室裡出來。”
祂注視著洞開的臥室,一字一句說得很禮貌,卻讓李蘭芳感到了莫名的寒意。
如果李蘭芳仔細回想的話,一定能發現這種震顫和她在廚房體會到的並無區彆,都來自於一種純粹的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