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在給勝男看診時,醫生們曾經持有不同的看法。
有的醫生說她是自閉症,有的說她是阿斯伯格綜合症。
當然,後者是被包括在前者裡的,隻是阿斯伯格綜合症這個名字,聽上去仿佛沒那麼嚴重。
會有這種分歧,是因為勝男的社交能力其實夠不上阿斯伯格綜合症,她比一般的阿斯還要弱了不少。
當然了,這些是醫生的看法。
侯家堅稱她是阿斯。
我認為她隻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
用自殺來威脅彆人是一種高級的社交技巧。
而勝男是不會威脅彆人的。
從我家飛到勝男家需要折騰一整夜,下飛機後還需要開三個多小時車。
侯少鴻親自來接我,他說:“我們都很清楚,這不是你造成的,是勝男自己的問題,但我媽媽鬨得厲害。這些年因為勝男的情況,我媽媽承受了很大壓力,對不起,辛苦你跑這一趟。”
他還說:“你小,勝男更小,這種話似乎為時過早。但勝男對你跟對彆人不一樣,這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
我點了點頭,跟他閒聊著。
快到醫院門口時,我的手機響了。
是阿傑,和我一起長大的玩伴,現在為我做事。
他說:“玥哥,都標記好了,怎麼弄?”
勝男躺在病床上,因為失血的關係,臉色比以往更蒼白。
候太太坐在病床前哭,一如既往的絮絮叨叨。
勝男充耳不聞,隻是麵無表情地望著屋頂。
侯少鴻幫我進去請出了候太太,後者一見到我立刻握住了我的手,說:“拜托了,繁玥,你都不知道,她割得有多深,當時床上、地上都是血……醫生說她患上了抑鬱症。以後我不攔著你們了,拜托了,不要要了我們勝男的命好不好?”
她慟哭失聲,眼淚順著捂著臉的手掌緣往下淌。
候太太是一個眼淚很多,且情緒總是很激烈的女人。
我一直等到她哭得差不多,把話都說完,才說:“學校裡有人欺負她,為什麼你總是不知道?”
候太太和侯少鴻都愣了愣。
他們二人對視一眼,看向我。
候太太顫聲問:“什麼欺負?”
侯少鴻稍微冷靜一點,他說:“你是說學校的學生嗎?不可能呀,勝男的老師從來沒對我們說過。我現在就打電話給她!”
他掏出手機,撥了個號,過了一會兒又放下,說:“怎麼打不通?”
我說:“請個新老師吧。”
侯少鴻愣住,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候太太嘴快地問:“你把她給……”
她被侯少鴻拉住了。
阿傑比我先到一步,因為這天晚上我媽媽不在,而我需要留在家裡,安頓好弟弟妹妹。
阿仁和若若口口聲聲答應我,說一定會乖乖呆在家,不吵架。
我信了他倆的鬼話,那是我最後一次信他倆。
在飛機上,阿傑傳來了他找到的視頻。
看到視頻之前,我還在想,如果勝男真的是因我而自殺,那我應該怎麼辦?
當然,她不會以此手段來威脅家裡。
隻是她因我的離開而痛苦。
這意味著我是她生命裡唯一重要的人。
說真的,這個可能性很誘人。
可然後呢?
我還沒想到然後,就接到了阿傑發來的視頻。
這個世界對於弱者來說是很危險的,有些人類是我見過對同類最殘忍的動物。
其中也包括我。
我把這群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弄出來。
當然他們不會立刻消失。
這樣目標太大了。
他們會一個一個消失,就像死神來了那樣。
誰都逃不過。
那天我還是進去看了勝男。
因為我們在外麵說話時,勝男突然出來了。
她披頭散發、悄無聲息,猛地打開了門。
大家都嚇了一跳,不等我阻止,候太太已經抱住她。
果然,勝男開始尖叫、顫抖、抽搐……
我把她扯去了一邊,侯少鴻立刻扶住了他媽媽。
勝男崩潰的時候,除了時間,沒有任何辦法。
她沒有叫太久,很快就力竭,並抱著頭在了地上。
我跪到她身旁,好讓自己跟她一樣高。
她抱著頭,渾身顫抖。
我看著她,不敢觸碰。
社交對她來說是最大的壓力,任何意義上的。
醫生趕來了,說要給她打鎮靜劑,因為她的傷口開始滲血。
我也沒有意見。
就在醫生已經準備好針筒時,她就像冥冥之中有感應似的,忽然抬起了頭。
她看著我,我也看著她。
我們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