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人無三分銀。
說的就是貴州。
農曆四月的貴州恰逢雨季,昨晚王淵、王猛、袁剛和袁誌睡在街邊,突然就他娘下起雨來。躲屋簷下都沒用,風吹斜雨到處亂灑,把四人淋得渾身濕透。
再加上晝夜溫差很大,將他們冷得直哆嗦。身上裹兩層麻布完全不頂用,隻能蜷在牆根互相挨著取暖,氣溫可能已經降到5攝氏度以下。
就連那兩頭毛驢,都跟他們擠在一起。而且是躺在最裡麵,由四人團團圍住,防止毛驢淋雨受凍生病——穿青人命賤,驢比人精貴。
“滾開,滾開,彆耽誤我做生意!”
大清早,客店夥計取門板開店,對著王淵等人一頓嗬斥。
王淵上半夜根本睡不著,下半夜估計凍習慣了,居然眯著眼睛呼呼大睡。這剛睡下沒一會兒,就聽到有人在耳邊吵嚷,隻得迷迷糊糊握住刀柄。
嗯,醒來的第一反應不是睜眼,而是拿刀!
袁剛、袁誌和王猛同樣如此,眼睛都沒睜開,三把刀已經抽出來大半。
店夥計見他們還賴著不走,本想過去踹幾腳。結果蹭蹭蹭蹭四刀出鞘,嚇得店夥計猛退幾步,不待多想,便轉身進店去收拾桌凳。
穿青人家中最值錢的物事,並非彆樣,正是兵刃。
袁剛身上那把鋼刀,幾乎花光了曆年積蓄,完全可以當成傳家寶。王淵和王猛兄弟倆都是鐵刀,鋼火比菜刀好不了幾分,隻能說勉強脫離了生鐵範疇。
至於弓箭,那玩意兒屬於消耗品。
自製土弓用不了一年半載就廢了,打獵必須帶把備用弓,免得關鍵時候掉鏈子。箭簇隻有少數是鐵製的,大部分屬於骨製和石製,殺傷力能把人感動到落淚。
當然,如果哪天舉兵造反,箭簇肯定要進行淬毒處理。
淬毒這招,是跟土人學的,他們喜歡玩吹箭。
王淵打了個冷顫站起來,活動腿腳暖身子,複又蹲下去擺弄土弓。弓弦有些受潮,他掏出一塊浸油碎布,包著弓弦來回輕柔擦拭,宛若在撫摸情人的美妙肌膚。
擦完弓弦,又擦鐵刀,手法極為熟練。
袁剛、袁誌和王猛,也在做同樣的事情。對於他們而言,銀子可以不要,酒肉可以不吃,隨身兵器必須侍弄得宜,否則很有可能就突然沒命了。
小雨還在淅瀝瀝下個不停,好在雨勢沒夜裡大,也沒被風吹著往簷下灌。
四人打理好兵器,就站在客店屋簷下等待,鬼知道沈師爺這懶貨什麼時候起床。
足足苦候一個時辰,沈複璁才從店裡出來。見他們身上衣服未乾,頓時不好意思道:“昨晚你們受累了。”
“沒啥,早習慣了,”袁剛牽著毛驢說,“等雨停了再走,先吃點東西填肚子。”
省城的物價太貴,他們舍不得買東西吃,身上自帶了十天的乾糧和清水。
這場雨又下了足足半日,到下午時分,幾人才牽著毛驢前往北城區。
北城區的風貌又不一樣了,這裡的漢家平民最多,相對而言也更加繁華,終於稍微有那麼點省城感覺。南城區的漢人也多,但十有八九屬於軍戶,富的穿金戴銀,窮的身著片縷,貧富差距異常明顯。
在袁剛的帶領下,眾人來到一條街道。緊挨著好幾家店鋪,都是在賣文化用品,甚至還有專賣書畫和古董的鋪子。
沈複璁的精神變得亢奮起來,他在這裡終於找回熟悉感覺,遇到什麼鋪子都想鑽進去看一看。
來到書鋪,沈複璁先是瀏覽雜書,連連搖頭,大為失望。
這裡的雜書種類很少,要麼是《三國演義》、《水滸傳》等陳舊,要麼是佛經、藥典等專業書籍。至於近些年的文學作品,沈複璁隻看到兩本弘治朝的詩集。
再看科舉參考資料,沈師爺更加失望。
江南那邊,鄉試墨卷三年一印。此處的墨卷,竟還停留在二十多年前,而且是成化朝的江南舊卷所翻刻。
皇帝都換了兩個呢,貴州城的科舉資料更新速度,還趕不上大明皇帝的更新速度。
無奈之下,沈複璁撿了套相對精美的《四書集注》,問道:“此書什麼價錢?”
店主看他們俱皆穿青人打扮,根本不想做生意。但畢竟身為讀書人,基本涵養還是有的,回道:“三貫。”
“這他娘也要三貫?”
沈複璁氣得差點把書扔了,憤然道:“若在江南,這套書頂多三百錢。用紙就顯得粗劣,由品相下等的扛連紙所印。還有這用墨,有些地方字跡都快糊了,你這使的是什麼鬼墨。還有這排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