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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山報信的是劉耀祖,這小子一直在司學讀書,平時住在宋公子家的客房——他年齡小,學問又淺,被王陽明與朱熹的學問分歧搞蒙了,聽課兩天便跟著宋公子一起下山。
此刻正是傍晚,宿舍裡幾位同學都在。
詹惠見劉耀祖語氣急促,細節沒說明白,便給他倒了碗水:“不要慌張,具體什麼情況,你靜下心慢慢說來!”
劉耀祖口乾舌燥,仰脖子把水喝完,橫袖擦嘴道:“好像是宋宣慰使回洪邊祭祖,醉酒之後鞭打苗酋阿賈。阿賈受辱不甘,其他苗人也很憤怒,再加上宋家平時壓迫太甚,當即就有三個苗部揭竿造反了。”
“宋然呢?”王淵問道。
劉耀祖說:“三苗部合兵上萬人,又是突然發起進攻,宋宣慰使完全沒有防備。宋家在洪邊的寨子,半天時間就被苗人攻占,宋宣慰使在貼身侍衛的保護下突圍。等他逃回貴州城的時候,身邊護衛已經死光了,馬也跑死了,就連鞋都跑掉了,他是一個人光著腳進城的。”
宋然一個大胖子,孤身狂奔二百裡,居然翻山越嶺如履平地。
王淵想著那滑稽情形,搖頭感慨:“想不到,他還有當飛將軍的潛質。靈兒和宋公子呢?”
劉耀祖說:“宋公子聽聞此事,埋怨族人苛待苗民太甚,他想孤身去見苗酋阿賈,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靠嘴皮子說服苗民主動撤兵。結果,他被自己的父親軟禁在家裡,隻能每日靠讀書打發時間。”
“哈哈,此人迂腐至極!”李應被逗得發笑。
王淵追問:“靈兒怎樣了?”
劉耀祖說:“靈兒姐也被禁足,聽說她想帶兵平叛,被她父親關在家裡。靈兒姐身邊的護衛,也被宋宣慰使調走,全都拉去跟苗人打仗了。”
王淵想了想,問道:“袁二呢?”
劉耀祖答道:“宋馬頭(宋堅)帶兵防守貴竹司,寨子被攻破,隻能率殘兵撤回貴州城。袁二哥也在軍中,他受了些小傷,但因為護主有功,被宋馬頭升官當了百人長。”
王淵仔細思索戰況,很快就明白大概局勢。
宋家下轄的十二長官司,目前已經被叛軍攻占兩個半。
拜宋然平日裡的殘暴所賜,叛軍兵鋒所指之處,各族土民踴躍加入,恐怕此刻叛軍數量已有兩三萬。
但叛軍攻陷貴竹司之後,南下攻勢必然受阻,因為擋在前麵的是貴州城。宋家北衙也易守難攻,叛軍必定回身往北、往東進發,很可能就此肆虐整個黔東北與黔東地區——黔東的平越司,這兩年為了平息安寧戰事,士卒和錢糧都損失慘重,根本擋不住苗族叛軍。
李應也很快搞清楚情況,苦笑道:“事情鬨大了,比安寧司那邊鬨得還大,不知有多少人要丟官掉腦袋!”
為啥比安寧叛亂鬨得更大?
因為乖西司地處要衝,苗族叛軍如此發展趨勢,將直接切斷湖廣入黔通道,以及四川入黔的中路通道。
四川的播州楊氏都要被搞瘋,因為沒法做買賣,貿易通道被掐斷,來往商隊必須改走水西。而安氏就爽得要命,趁機收商稅便能大賺一筆,而且從此在貴州一家獨大。
一直在練字的越榛,突然出聲:“得想辦法拉宋家一把,否則貴州今後永無寧日。”
“唉,確實如此。”王淵一聲歎息。
宋家再怎麼殘暴,也是唯一能製衡安氏的貴州土司,而且是漢化程度最高的貴州土司。
宋家一旦倒台,朝廷對貴州的統治將徹底失控。
貴州城的漢人官員,無論文官武官,恐怕此刻都在想方設法救援宋家。
王淵又問:“安貴榮呢?”
劉耀祖說:“安宣慰使病了。不但他自己生病回水西,還把手下的兵也帶走。說什麼之前征討安寧叛軍,士卒已經疲憊不堪,至少得用半年時間休整。而且水西錢糧也已耗儘,朝廷得先撥糧餉給他,否則水西士卒無力開拔。”
“好手段,”越榛嘖嘖讚歎,“縱容叛軍肆虐宋氏轄地,再讓衛所軍隊跟叛軍兩敗俱傷。他安氏最後站出來抵定乾坤,趁機侵占宋氏地盤,朝廷還得給他優渥封賞。”
王淵忍不住多看越榛幾眼,這位室友已經二十一歲,平時不怎麼引人注意,關鍵時候腦子卻非常清醒。
“先生(沈複璁)讓你來報信的?”王淵問道。
劉耀祖點頭說:“對。很多內情,都是先生告訴我的,否則我怎會知道得那樣清楚。”
王淵想了想說:“你先在山上住一晚,明天我們一起回城看看。”
王淵真不擔心誰,雖然叛軍已經打到黑山嶺腳下,但肯定不會主動進攻穿青寨。因為山寨易守難攻,打下來又沒油水,苗酋阿賈才不會白費功夫。
家人沒有危險,宋靈兒就更安全。
這丫頭被父親宋然軟禁在城裡,叛軍是絕不可能破城的。拋開城池堅固不提,安貴榮也不會坐視旁觀,省城丟了那可是大罪!
翌日清晨。
王淵帶著劉耀祖準備下山,李應和書童也牽馬跟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