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內容可簡述為:阿賈、阿劄等叛宋氏,為患地方,雖源自宋氏苛政,但於情可諒、於法難容。近日我聽有人說,安將軍暗助叛軍錢糧兵甲,或有不臣之心。安將軍一向忠於朝廷,我相信這些都是謠言,但眾口鑠金,不得不防。若安將軍真有反意,我勸將軍迷途知返。安氏雖擁眾數十萬,能跟中原的一個都司比嗎?如安氏之土司,天下數以百計,朝廷片紙傳諸四方,使其共分安氏之地,安氏能夠抵擋嗎?安將軍宜速出兵,方可破眾讒之口,以明忠於朝廷之心。
給安貴榮寫完信,王陽明又給魏英寫信,將王淵的計策簡略告之。
王淵拿著兩封信欣賞良久,其書法和文采都讓他佩服。
特彆是寫給安貴榮那封信,不見一個臟字,滿篇都是恭維,用推心置腹之良言相勸,卻自始至終都帶著威脅警告的意思。
而從書法上,也能看出王陽明與沈複璁的差距。
沈師爺的字兒匠氣十足,而且格局不大,好像被若有若無的桎梏框起來。而王陽明的字兒則神韻超逸,瘦勁當中帶著大氣磅礴,那股子豪邁似乎要脫紙而出。
王淵隻能羨慕,然後老老實實回去臨摹歐體。
翌日。
王淵帶著宋靈兒,騎馬趕回貴州城。
將給安貴榮那封信扔到左宣慰司府邸,王淵又執書信前往南城區,去當麵拜訪貴州總督魏英。
魏英本來在寫信催各地衛所趕快出兵,聽到王陽明的弟子來送信,立即就讓人把王淵帶進書房。
魏英與王陽明,還是能扯上關係的。
成化十七年殿試,王陽明的父親王華被點為狀元,魏英也考中三榜第一百七十四名。也即是說,魏英並非正經進士,隻是個同進士出身。
但是,魏英也是餘姚人,跟王華屬於同年兼同鄉,這層關係簡直鐵到爆炸。
王淵來到書房的時候,魏英還在給各地衛所寫信,隨口問道:“你的老師可好?”
“稟製台,”王淵拱手道,“先生心憂天下,過得不是很好。”
“你倒是會說話。”魏英笑了笑,繼續寫信。
直到把信寫完,魏英才拆閱王陽明的來信,隨即微微一笑:“今天上午,李總兵也來找過我,帶來的消息跟這封信差不多。”
王淵說:“李總兵家的三郎李應,跟我是司學同窗,現也在陽明先生門下讀書。”
“伯安(王陽明)在信中說,這主意是你出的?”魏英開始仔細打量王淵。
王淵躬身道:“暗室伎倆,貽笑大方。”
“坐吧,”魏英把書信直接燒掉,拍拍手上灰塵,“若此等良策都是暗室伎倆,那整個貴州的官員,全都該羞愧自儘了。你叫什麼名字?”
王淵回答說:“王淵,先生賜字若虛。”
魏英又問:“你是哪家子弟?”
王淵微笑道:“黑山嶺穿青寨農戶子弟。”
“苗人?”魏英有些失望。
這個“苗人”,並非特指苗族,而是泛指貴州的少數民族。
王淵同樣有些不高興,提高嗓門兒辯解說:“不是苗人,是穿青人。我父親是漢人,我母親是苗人。我聞韓昌黎有言:‘孔子之作春秋也,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於中國則中國之。’我父親本就是漢人,我又讀漢書、說漢話,現為貴州宣慰司學生員。魏製台怎可視我為夷狄?即便我是夷狄,太祖視諸族為平等之民,鼓勵諸族子弟入學讀書。隻要心向朝廷,又在大明治下,便是我大明之國民。魏製台以為然否?”
一連串的發問,讓魏英不知如何反駁。
根本沒法反駁,魏英或許可以說韓愈講得不對,卻不能說太祖朱元璋是錯的。
那就繞開這個話題唄,魏英突然大笑:“哈哈哈,伯安教出了一個好學生,吾心甚慰!”
王淵見好就收,恭敬作揖:“魏製台謬讚了。”
“你小小年紀,便能想出安靖地方之策,這非常好,”魏英問道,“聽說李家三郎帶人夜襲賊寇,斬獲無數。你跟李三郎是同學,可有參與?”
王淵說:“小子不才,隻斬得兩人。”
魏英哈哈大笑:“好少年,不但頗具謀略,還能上陣殺敵!你今年多大了?”
“十三。”王淵道。
“竟隻有十三歲!”魏英更加驚訝。
王淵並不炫耀自己的年齡,轉而說道:“製台容稟,我穿青寨雖隻有人口一千二百餘,但都心向朝廷,忠於大明皇帝。一旦官軍發兵剿寇,穿青寨可舉義兵八百,不分男女老幼皆能上陣,以儘我等大明子民之綿薄之力。”
魏英雖然不相信,但也讚許道:“此乃義民也。待得平息叛亂,我當上報朝廷,以功論賞。”
以功論賞,就看穿青寨能立多大功了,頂多不把穿青寨的功勞私吞。
王淵也不需要什麼承諾,隻是提前在總督這裡掛個號而已,這也是他今天親自送信的主要目的。
隨便又聊了幾句,王淵便躬身告退。
魏英目視王淵離開書房,自語道:“年少多智,不卑不亢,將來必為人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