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關二爺”,又是“秀才哥哥”,這土匪少年怕是把《三國演義》和《水滸傳》搞串了。
王淵忍俊不禁,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原籍何地?又怎會當土匪?”
少年土匪口齒伶俐,快速答道:
“小人名叫周衝,原籍雲南安寧。因給母親借錢治病,父親無力償還,被楊家趁機侵占祖田,父親與大哥也成了楊家的佃農。小人十歲那年,雲南大旱,無力繳付佃租,父親與大哥便帶著小人外逃。父親當年便餓死了,大哥在昆明給人做幫閒,小人亦在染坊做學徒。”
“小人十二歲時,大哥被人打死。染坊怕惹麻煩,也將小人驅逐。小人又進春華班學唱戲,沒得兩年,戲班子也散了。小人便與師父、師叔四五人,結成小班遊走鄉裡,專唱農家紅白喜事。去年師父和師叔分錢不均,鬨了一場便散夥。小人隨師父一路賣藝為生,師父也染病死了,小人便上山投了土匪落草。”
這他娘倒黴催的,簡直是災星啊,跟著誰混,誰就沒有好下場。
其經曆也不太乾淨,他大哥給人做幫閒,其實就是街頭混混。染坊能收他做學徒,也是看在混混麵上,否則絕不可能收一個沒有戶籍的流民當學徒。
王淵隨口問道:“占你家祖田的楊家,是當地的豪強?”
周衝回答說:“那是陝甘總督楊一清的族人。楊家仗著出了個總督,就一下子威風起來,小人村裡近半土地都被楊家霸占。”
楊一清當陝甘總督,那是好幾年前的事兒了。前兩年遭劉瑾排擠,楊一清被迫辭官,隨即又被下了詔獄,經李東陽營救才保得性命。今年因為安化王叛亂,楊一清又複起帶兵,很快就能設計乾掉劉瑾。
人是很複雜的動物。
論功績,楊一清曾經改革茶馬貿易弊政,也曾數次平息內憂外患,甚至還是剪除劉瑾的第一大功臣。
楊一清的文治武功,縱觀整個大明朝,都沒幾個能跟他比的(開國勳臣不算)。
但是,楊一清的族人確實魚肉鄉裡!
今年負責雲南鄉試的張羽,就將拿楊一清的兒子開刀。張羽不但嚴懲其子,還上疏舉報楊一清縱子行凶,這兩位就此成了冤家死對頭。
後來張羽升遷廣東提學使,楊一清從中作梗,把張羽調去保定當知府。那地方勳戚權貴眾多,當知府等於當孫子,張羽孤身赴任保定,三個月就把諸多勳貴給壓得不敢鬨事兒。
論人品,張羽才是真的清廉無私。
其父親去世的時候,張羽已經當了縣令,家裡三代人讀書欠下的四百四十兩銀子,他做官三十年、官至從二品都無力還清。張羽七十歲時,三子分家,三個兒子不但沒分到家產,反而各自分到一筆祖傳債務。
張羽和二弟每次調任,都雇不起車船,由三弟趕著毛驢馱行李,硬生生走到履任地點。
張羽的二弟張翀也是清官,因為打擊地方豪強,自己又沒有任何瑕疵,地方豪強無計可施,隻能湊銀子給張翀買官,希望這位趕緊升官調走。張翀得知真相之後,認為這是對自己的侮辱,氣得直接辭官歸鄉。
王淵的運氣非常好,他考鄉試居然遇到張羽。
到明代中期,鄉試主考官皆對外聘任。比如王陽明有次病愈北歸,走到山東的時候,便被人請去主持山東鄉試。
但主考官隻是考試主持人,並非直接負責人。
巡按禦史才是真正的負責人,初期還被分權,到弘治年間已經一手包辦。這麼說吧,如果巡按禦史想玩手段,甚至可以在謄抄朱卷之前,偷偷調換鄉試墨卷和草稿卷,各省鄉試都難以避免的存在貓膩。
而以張羽的為人,絕對不可能徇私舞弊,王淵能考到第幾名,就肯定能考到第幾名!
……
周衝訴說完自己的身世,便跪在地上,眼巴巴望著王淵。
李應笑道:“收下吧,這廝挺有意思,鬨得跟看戲文一樣。”
周衝立即對著李應磕頭:“多謝公子美言!”
王淵又問道:“你都已經逃掉了,為何又回來投身?”
周衝說:“小人學唱戲的時候,就崇敬那些英雄人物,特彆崇敬關二爺。秀才哥哥身手了得,騎馬殺人猶如探囊取物,簡直是關二爺下凡再世!小人當不成關二爺,隻想著當周倉。隻要秀才哥哥收下小人,小人就學周倉一樣效忠。若哪天秀才哥哥死了……呃,小人不是咒秀才哥哥。若是……那個樣子,小人也學周倉將軍,提刀自刎追隨哥哥去地府快活!若是秀才哥哥死了,我不自殺追隨,定叫天打雷劈,子孫後代都不得好死!”
王淵聽得非常無語,製止道:“彆喊我哥哥,聽著像綠林土匪一樣,你是不是《水滸傳》的戲文學多了?還有,也彆自稱小人!”
“那我該怎麼稱呼秀才……嗯,老爺?”周衝問。
王淵想了想,說道:“叫二哥吧。”
“誒,多謝二哥收留!”周衝連磕幾個響頭,麻溜站起來說,“我給二哥牽馬拿刀。”
“牽馬可以,拿刀就算了。”王淵可不會讓武器離身,還有一半的路程要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