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亞波羅在年幼時就意識到了自己的不正常。他發現與他同齡的孩子不會記得剛出生時發生的事,也不會用冷漠的眼神看著身邊的一切。
於是他開始收斂起自己的異常,表現得和其他人一樣。
尤其是他最大的秘密,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連對收養他的神父也沒有——他身體裡存在另一個意識。
迪亞波羅知道多比歐在那裡,從出生起就與他共享同一具身體。
但是被命名為惡魔的是他。那個時候迪亞波羅毫無感情地盯著抱著他的護士,直到後者打了個冷戰,堅定地聲稱他是惡魔之子。
多比歐不同,他的眼睛是蜜糖般的淺棕色,注視彆人的時候也不會讓人感到打心底裡產生的恐懼。
他們的母親在出獄之後來過一次。迪亞波羅用他破碎的綠眸看著那個將他命名為惡魔的女人。
“我認識您,母親。”他讓溫和的偽裝慢慢從句子裡溶解,用毫無感情的目光讓那個女人開始顫抖,“但是我很希望我不必再看到您。”
那個女人離開了,用比來時更狼狽許多倍的姿態,好像背後真的有惡魔在追她。連他的母親也無法忍受怪物的目光。
他們一起長大,迪亞波羅對於偽裝成正常人這件事越來越熟練,連養父都好像忘記了他的來曆、忘記了他年幼時的不正常,開始誇讚他謙恭知禮。
但同時迪亞波羅也開始越來越厭惡與人相處,所有人都隻能看到他溫和的麵具,一旦瞥見麵具下屬於怪物的真麵目大概就都會尖叫著逃開。
他討厭目光,討厭與人對視,在空閒的時間裡更樂意待在自己的房間裡。
偶爾迪亞波羅讓多比歐出來,後者比起人類更喜歡無害的小動物,比如青蛙或者兔子。多比歐不知道他們共享身體,隻把迪亞波羅當做一個空有聲音沒有實體的、無所不知的朋友。
從什麼時候開始,多比歐開始管他叫「先生」。這很好笑,迪亞波羅分明和他一樣大,當時也隻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青年呢。
神父已經年紀很大了,他去世的時候迪亞波羅並沒感到悲傷,多比歐也沒有。迪亞波羅本以為多比歐會流些眼淚,但後者隻是輕快地忘記了這件事。
或許他們兩個比迪亞波羅想象得還要更相似。
十九歲的時候他們升入大學——迪亞波羅不知道他是否後悔沒有聽從神父的遺願去往神學院。如果他那麼做了,或許後麵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在西西裡的街道上,迪亞波羅遇到一個打扮奇怪的年輕人。
那人本來要與他擦肩而過,卻在迪亞波羅路過他身邊的一瞬間猛然伸手抓住了他。
“……你好?”迪亞波羅忍住強硬地掰開他的手的衝動,疑惑地問。
那人看起來比他還要緊張,猛然鬆開手,好像被他的句子燙到了一樣,隨口應付著、快速逃進人群中。
迪亞波羅應該意識到有哪裡不對的,而非把這當做一個令人不愉快的小插曲。
當夜,他從圖書館走回寢室,路上空無一人。這本該是相對來說能讓他感到平靜的環境——直到有比夜色更黑暗的幕布從天空中垂下。
黑色的、穹頂狀的結界將他與外界隔離開來。
街道上除了迪亞波羅就隻有一個人,裝束與白天那人類似,手裡抓著把造型奇詭的短刀。
“你是什麼人?”迪亞波羅咬牙問道。
“和咒靈共生的人類,有意思。”那人道,拔出了他的短刀,“但是按照規則,現在必須對你處以死刑。”
咒靈?這個詞並不難推斷是什麼意思。迪亞波羅想到他的出身,又想到多比歐。
他是占據多比歐身體的咒靈嗎?竊取了多比歐十餘年人生的詛咒?此刻迪亞波羅想大笑、想大喊出聲。
但是他會後悔嗎、他會把身體還給多比歐嗎?迪亞波羅知道他不會。他或許會讓多比歐出來得更頻繁些,但他絕不會把一切都還回去。
因為他就是這樣卑劣的人——他還能算是人類嗎?
但看這個咒術師的意思,是要把多比歐一起殺死。迪亞波羅知道現在並不是再糾結這個的時候。
他隻能在隨身的包裡翻到從不離身的匕首。對掌控著非自然力量的咒術師來說,這點攻擊太過無力。
他再一次被擊中、靠坐在路燈的燈柱下、透過被血液模糊的視線死死盯著往這裡走過來的咒術師。
“那個咒靈為什麼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