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完全不知道怎麼勸,有時候甚至很敷衍,但是好在陸一心並不是那種喜歡鑽牛角尖的孩子,而且還很聽他的話,他教育過幾次,陸一心事後的表現,會讓他有種孩子真聽話的成就感。
但是這一次,他很抗拒。
那天晚上那頓不歡而散的晚飯告訴他,他那位居心叵測的師兄對他仍然有所圖,他甚至想對那場慘烈的車禍粉飾太平。
過去了就過去了。
他說的理所當然,仿佛四條人命和他的一條腿,都是可以這樣輕描淡寫的揭過去的。
這樣惡心的男人的女兒,讓他覺得他過去對她的用心,有些可笑。
更何況,劉米青還拜托他問問陸一心的大學誌願。
這真的有點越界了,他不是她的親叔叔,他沒必要給陸博遠的女兒關於未來的建議。
陸博遠這麼個控製狂,肯定一早就已經想好了陸一心以後的人生路了。
陸一心這孩子,有一個這樣的爸爸,可惜了。
方永年不再看陸一心,皺著眉把他手上的那封郵件發完,全是他不太熟悉的法文,發的時候因為語法問題卡了好幾次,心情就變得更暴躁。
最後敲回車鍵的時候,帶著火氣用了點力,啪得一聲。
一直低著頭假裝自己不存在的陸一心被嚇得一激靈,下意識的把手裡的保鮮盒雙手送了出去。
收銀台櫃台後麵的空間不大,兩個人坐在裡麵就已經顯得有些逼|窄,陸一心這樣一伸手,那盒韭菜盒子就直接伸到了方永年的胸前。
透明玻璃保鮮盒,裡麵鼓鼓囊囊的塞了一排的韭菜盒子,焦黃酥脆的外皮,隱隱約約露出頭的翠綠色的韭菜和嫩黃的雞蛋。
……
方永年覺得自己甚至能聞到韭菜盒子特有的油香味。
他之前醞釀了好久的暴躁情緒因為這猝不及防的韭菜盒子卡住了,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到哪裡找出口。
偏偏這時候陸一心還低著頭,雙手跟上供一樣把韭菜盒子捧到了他鼻子下麵。
“你長大了。”方永年陰森森的,語氣裡有剛才沒發泄出去的焦躁和一股莫名其妙的感歎。
陸一心手抖了一下,因為心裡麵那點她自己都說不清楚的情緒,這下更加不敢把頭抬起來了。
她變得奇怪,好像真的是因為她長大了。
“要臉了。”方永年還是陰森森的,“知道考得差沒臉見人了?”
陸一心:“……”
端著保鮮盒的手終於覺得酸了,老老實實的縮回手,像尋求安全感那樣把保鮮盒抱在懷裡。
“到底怎麼回事?”方永年擺出了叔叔的架勢,兩手環胸的時候自我厭棄的皺眉——他還真的當叔叔當習慣了,這語氣這姿勢簡直是信手拈來。
陸一心乾脆把頭埋進圍巾裡。
她更加羞恥了,因為靠近方永年後不自覺加快的心跳。
那也是一種喜歡,但是她本能的覺得這樣的喜歡不再光明正大,不再讓她理直氣壯。
這樣的喜歡,讓她覺得自己之前說的要嫁給他那句話,簡直是一種褻瀆。
方永年微微彎腰,和埋著腦袋的陸一心對視。
陸一心手指緊緊拽著保鮮盒的蓋子,指關節發白,藏在圍巾裡的嘴唇有些顫抖。
方永年和那雙大眼睛對視了很久。
然後直起了腰。
“你媽媽讓我問問你的大學誌願,我沒答應。”他對付陸一心有他自己的一套,當他看不懂陸一心的情緒的時候,他習慣先解決他的問題。
陸一心眨了眨眼。
“我隻能勉強算是你的長輩,但並不是你的親叔叔。”
“你的未來想要走什麼路,應該由你自己決定。”
“你也長大了,十八歲其實已經是個大人了,不要再像以前那樣,有什麼事就喜歡找我來幫你做決定。”
“大人的決定,應該由大人自己做。”
他說的很誠懇,因為他還想要告訴她,她的決定不僅僅不應該由他來做,也不應該由那位控製欲強烈的陸博遠來做。
她應該自己來掌握人生。
陸一心又眨眨眼。
為什麼突然之間,所有的人都開始告訴她,她已經長大了。
她已經長大了,所以她不應該經常找方永年了。
她已經長大了。
而方永年,要走了。
她又一次雙手把韭菜盒子捧到了方永年的鼻子下麵:“這個,給你。”
她沒抬頭,說的無比簡潔。
然後在方永年一頭霧水的接過保鮮盒之後,站起身,低著頭,衝出了藥房大門。
大人們,都是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