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木勝製藥案在幾天之後迅速發酵,已經變成了陸博遠每天打電話看新聞的唯一話題。
這個案子, 震動了整個禾城的衛生、醫療、製藥領域。
案子起因是一名因受賄罪入獄11年的甲級醫院中層乾部的實名舉報, 警方在調查取證了將近半年鎖定涉案人後,方永年又順勢提供了木勝製藥公司商業賄賂和ipo過程造假的切實證據, 實名舉報了總經理李群。
方永年在提供這些證據的時候也沒有料到, 這次舉報最後會涉及到兩位三甲醫院的院長,木勝製藥公司的董事長、總經理、副總經理, 無一幸免。
這其中, 在那天晚上那張飯桌上的人就有三個。
甚至還牽涉到了華亭市那邊俞含楓投資的一家財務公司。
方永年去了華亭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過禾城, 陸博遠這幾天則在家焦頭爛額——那頓晚飯之後他求爺爺告奶奶托關係好不容易捋平了幾位金主,結果現在他反而真的不敢用他們的投資了。
誰知道這案子到最後會牽扯進多少人,現在製藥業人人自危,重啟原研藥的立項計劃在這個風口浪尖,變成了優先級最低的事情。
還有一個讓陸博遠震驚的新聞,就是方永年和俞含楓的緋聞。
那條緋聞,也隨著方永年去華亭之後被記者寫成了連續劇。
“沒想到這小子還有這本事。”陸博遠表情複雜。
從報道看,俞含楓是在方永年出事後和他在醫院裡一見鐘情的——對感情這種事向來單純的陸博遠覺得能在醫院一見鐘情,那麼大概就是真愛了。
畢竟方永年那時候脾氣差到沒人敢靠近,連他父母偶爾都要求著臉皮很厚的陸一心幫著去勸他吃點東西。
如果是那個時間點,倒是可以解釋方永年這幾年來的經濟來源。
“難道這小子真是無辜的?”陸博遠喝了一口濃茶, 方永年那頓晚飯一通折騰後,他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失眠到他都覺得自己可能有禿頂的風險。
難得來他們家一趟的吳老教授沒接話,隻是歎了一口氣。
“他要是沒做那些事, 為什麼要退出研究所?”陸博遠想不通了。
他一直認為方永年病假結束後向研究所辭職,是因為心裡有愧。
而且這麼多年來,看到他都跟看到仇人似的,他說兩句話他回他一個冷笑,動不動就冷嘲熱諷。以前他以為可能是少了一條腿導致的性格大變,可是現在看起來,似乎沒有那麼簡單。
吳老教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濃茶。
陸博遠家裡沒有什麼特彆好的茶葉,老教授到了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劣質濃茶喝下去實在有損腸胃,他皺了皺眉,把濃茶放到了一邊。
陸博遠並沒有注意。
他滿腹心思都在方永年身上。
難道這幾年都是他誤會了他?
可是他為什麼不辯解?
業內都已經傳成這樣,幾乎默認當年他們那個項目遭受投資人撤資,是因為方永年泄露了關鍵資料。
方永年這小子又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要是真受了那麼大的委屈,為什麼一言不發?
“先不提他了。”吳老教授在一陣沉默之後,擺了擺手。
他這兩年越發的老了,以前還挺精神矍鑠的,前幾年因為那個項目遭受了打擊,大病了大半年,現在精神已經大不如前。
頭發都已經全白了,每天下午都必須睡上半天,他把很多事情都交給了陸博遠,自己慢慢的退居二線。
關於方永年這個得意門生,吳老教授這兩年提的越來越少了。
要不是這次項目重啟,吳老教授可能和方永年這個人都不會再有交集。
惆悵是肯定會有的,但是現在也確實不是談這個的時候。
“現在的關鍵還是投資。”吳老教授無不感慨,“雖然這個時間點找誰都不合適,但是我又實在舍不得。”
“波恩大學發現的阿爾茲海默症的炎性靶點和我們的製藥研究方向完全相同,如果可以在五至十年內研發出一種安全的、可以順利通過血腦屏障的nlrp3抑製劑,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有可能真的可以實現。”
抑製或者治愈阿爾茲海默症,是他們這群人當初自願降薪百分之三十也要進項目做研究的初心。
陸博遠也沉默了。
濃茶當白開水一樣的惡狠狠地往肚子裡灌。
為了重啟這個項目,他們找了無數專家,做了無數數據準備,他甚至已經在其他項目的間隙在為這個項目的化合物合成做前期的準備工作,他其實,比任何人都想要完成這個項目。
兩年前,世界上最大的製藥企業默克藥業研發的ad新藥三期臨床研究宣告失敗,對整個β澱粉樣蛋白理論都是毀滅性的打擊,有人放棄了繼續開發糖尿病藥物低劑量治療ad的策略;有人放棄了其穀氨酸調節劑bi409306;還有人七億多美元收購了抗組胺劑最終失敗,還搭上了整個神經科學部門裁員了幾百餘人。
他們這群研發神經退化性疾病原研藥的人因為這件事,迎來了一個漫長的寒冬。
現在整個冬天好不容易出現了春雷,眼看著卻又要夭折。
彆說把一輩子精力都放在阿爾茲海默症研究上的吳老教授,就是他,心裡也堵得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
“總會有辦法的。”陸博遠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吳老教授,“全球到目前為止都沒有藥物能夠治療或者延緩阿爾茲海默症,老齡化在中國正在變成社會問題,這個市場需求會變得非常大,我們一定可以找到投資。”
哪怕隻是改善部分疾病進程,那也是極大的功德。
吳老教授拍拍陸博遠的手,日漸蒼老的臉上表情渴望。
“我想要活到那一天。”
“哪怕隻是項目立項,我也想要活到那一天。”
這是他對他生命最後的交代,他這一輩子的夢想。
***
那一天如果沒有後麵發生的事,陸博遠可能還是和往常一樣,糾結糾結方永年當年到底有沒有泄露項目文檔,然後就把大部分精力放在項目重啟上。
吳老教授在話題快要結束的時候接到一個電話,在接起來之前,對陸博遠做了一個讓他回避的動作。
這算是他們相處的日常,吳老教授打電話向來不喜歡有人在場,所以陸博遠回避也沒感覺到任何問題,他把書房留給了老教授,自己在客廳抽煙。
他最近的睡眠不太好,容易口渴,端起杯子想喝茶的時候,發現剛才喝了一個下午的茶杯放在書房裡忘記拿出來了。
他完全是下意識的走向書房想推開那扇虛掩著的門,結果老教授蒼老又帶著憤怒的語氣讓他整個人一怔。
“我上哪去給你找名單?”老教授的聲音憤怒到不行,“你讓我上哪去給你找名單?!”
陸博遠放下了推門的手,站定。
“你還想讓我再做些什麼?”老教授幾乎隻剩下呼哧呼哧呼吸的力氣,“人家也是父母生的當寶貝兒子養大的,因為你都殘疾了,你還想要做什麼!!”
陸博遠的瞳孔迅速一縮,往後退了一步。
他家因為那個喜歡到處偷聽的寶貝女兒,所有的門都特意做了隔音,後退了一步,老教授的聲音就聽得不太清楚了,隻能隱約的聽到他仍然在咆哮。
痛心疾首的那一種。
陸博遠站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