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誌願者中午有半個小時吃飯時間,方永年提前五分鐘到達陸一心所在的住院樓層, 沒有露麵, 隻給陸一心發了一條他已經到樓梯間的微信。
陸一心過來的時候也偷偷摸摸探頭探腦的,做賊一樣。
讓患者知道她是製藥公司副總的老婆總歸不太好, 陸一心不是喜歡炫耀的人, 方永年也不希望陸一心那麼單純的隻是想幫忙的心被其他人過度解讀,所以他們那天的中飯叫了個外賣躲在了方永年之前開會的那間會議室裡。
半個小時, 方永年爭分奪秒的喂她吃了半顆蛋黃。
陸一心苦著臉嚼了兩下:“我不能跟你對視。”
她好氣。
認識大半輩子戀愛四年結婚都好幾個月了, 她居然還是不能和方永年對視太久。
她還是會心跳加速, 還是會忍不住想要抱上去。
所以當她看到方永年興致勃勃的又拿起了另外半顆蛋黃打算塞給她的時候,嚇得立刻掏出了手機。
堅決不對視!
陸一心的朋友圈子不大,除了固定聯係的那幾個人,剩下的消息都是她關注領域的新聞推送,她翻了兩頁,咦了一聲。
“怎麼了?”方永年吃掉了剩下的蛋黃。
他很喜歡逗她,從她小時候開始就這樣了,把她逗得吹胡子瞪眼的,像一隻氣鼓鼓的倉鼠,特彆好玩。
現在想想,他真的隻有對著陸一心的時候, 喜怒哀樂才會特彆明顯特彆純粹。
“夜東老師。”陸一心把手機裡的新聞給方永年看,小圓臉因為蛋黃的餘味還皺皺巴巴的,“他發律師函告媒體造謠。”
配音領域是個小圈子,關注的人不多, 方永年也是因為陸一心當時脫口而出說夜東的聲音性感才花了點時間看了一些這個圈子裡的東西。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隻要涉及到利益,就很少有人能夠獨善其身。
夜東的病情一旦公開出去,對夜東工作室的打擊是毀滅性的,就像夜東那天自己說的那樣,沒人會聘請一個ad患者去做配音工作,而他這一行一旦沒有了工作,收入就會立刻變成零。
夜東還有工作室要養,治療也需要花錢,再加上他總覺得自己的病拖累了一整個工作室,想著萬一真的治不好,起碼得要幫工作室裡的每個人都鋪好後路才行,所以,他把他自己的病瞞的非常緊。
可是ad病並不是想瞞就能瞞得住的,夜東這一個月來逐漸出現了失語症的前兆,對著配音台本偶爾會出現障礙,一兩次之後,流言蜚語就變得多了。
再加上有記者拍到了夜東出入醫院神經科和住院部的照片,關於夜東精神失常抑鬱症躁鬱症之類的傳言就開始多了。
真相其實比謠言更加殘酷,沒有人會想到一個四十多歲正值壯年的男人會得阿爾茲海默病,所以,也沒有人真的猜到真相。
夜東向那些謠傳自己精神失常抑鬱症的媒體發了律師函,措辭很激烈,他的微博下麵,為他加油打氣的粉絲很多,陸一心還在上麵看到了鄭然然的微博,她把夜東老師所有的作品串成了一長串話,她說她會不離不棄。
那條評論被粉絲們讚成了熱門評論,陸一心也在上麵點了個讚。
“夜東老師能治好麼?”陸一心看著夜東老師微博下麵那些毫不知情卻一直在為夜東老師加油打氣的粉絲。
她想起會議室裡麵夜東老師在給然然的簽名上麵那個加粗加大的加油。
他真的是個好人,生了這樣的病,仍然想要照顧工作室,仍然不想麻煩彆人。
可是她聽鄭然然說,夜東老師臨床受試的效果並不樂觀。
“ad患者六十以上的老人居多,我們製藥和製定臨床方案的時候方案還是會更偏向老年人。”
製藥是宏觀的,為了治愈率,隻能先適用於大部分,再去考慮小部分。
包塊藥效,包括副作用,包括臨床用藥的方式,他們更多的精力都還是放在容易患病的主要年齡層裡。
夜東的情況並不是典型。
“夜東年齡不大,生病前身體素質很好,抗默臨床新藥對他這類人的針對性並沒有老年人的好。”
方永年說一句就會稍稍停頓一下,說的很詳細。
陸一心恍惚的像是回到了她外婆去世的時候,那時候方永年也是用這樣的語氣向她解釋製藥。
那時候她聽不懂。
現在,她聽懂了。
方永年並沒有給她無謂的希望,他解釋的那麼詳細,隻是想要告訴她,人生大部分時候,都是無奈。
他做的不是藥到病除的藥,他做的藥也不是隻針對於夜東,隻針對於俞含楓,他們做藥,為的是能治療大部分的ad患者。
“那……不會好了麼。”陸一心問得怯怯的。
有點孩子氣,有點難過,還有點期盼。
“俞含楓自己組建了醫療團隊,他們重新研究了我們新藥的成分,針對年輕新陳代謝旺盛的病人,重新做了一套新的臨床方案。”
“這套新的方案經過一個月的試驗,事實證明針對年輕人確實比我們現在這個方案更加有效,所以我已經把這套方案發給夜東和其他年齡50歲以下的臨床患者了,他如果同意,簽了協議後我們就會用俞含楓目前的方案代替現在的主流方案。”
他看著陸一心突然變亮的眼睛笑了,沒有和她解釋如果是這樣,這些病患就不再是他們製藥公司的臨床受試人,他們會進入另外一個針對年輕ad患者的醫療專項中,這件事對他們抗默項目臨床樣本采集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
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真的能治好他們。
***
午飯結束陸一心回到病房後,就覺得老太太的丈夫一直在偷偷的觀察她。
老爺爺今年九十了,身體特彆健朗,一頭銀發很濃密。
他不怎麼笑,隻有老奶奶在支離破碎的記憶裡偶爾想起他的時候,他才會笑眯眯的摸摸老奶奶的發髻,問她晚上想要吃什麼。
他一天之內問了五六次了,問過了老奶奶就忘了,然後他又不厭其煩的繼續問,兩個老人之間每天的話題就是這樣反反複複,把一模一樣的日常重複的過上五六遍。
每一次都是老太太說的七零八落,說到前麵忘了後麵,然後老爺爺歎了口氣,坐在病床邊繼續問一模一樣的問題。
陸一心發現,老爺爺從來都不會不耐煩,一次都沒有。
他歎氣的表情有些像方永年聽到她軍訓的時候帶著傷負重五公裡的表情,有些心痛有些無奈。
他摸老奶□□發的時候,像在照顧一個孩子。
“你是方總的愛人吧。”下午三點護士給老太太做例行身體檢查,老爺爺和她一起坐在病床外的凳子上等,突然就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麼一句。
被突然揭穿的陸一心有點窘。
“我中午下去找醫生的時候看到你們在會議室裡吃飯了。”老爺爺衝陸一心笑,壓低了聲音,“你放心,我沒和彆人說過,就隻有我一個人看到了。”
陸一心這下臉都紅了。
“我們這裡的病人家屬和護工們平時沒事聊天的時候經常會提起方總。”或許是等待妻子檢查的過程太煎熬,老爺爺的話比在病房裡的多,“方總是個好人啊……”
被陌生的長者當著麵誇獎自己的老公,陸一心紅著臉咧著嘴,一點都不謙虛的使勁點頭。
老爺爺被她逗笑,一張很嚴肅的臉樂出了褶子。
“你也是個好姑娘啊。”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小小年紀犧牲休息時間大冬天的跑到醫院裡來幫忙,雖然是一天的誌願者可做事一點都不敷衍,臟活累活做起來都笑嗬嗬的,他的老伴現在其實已經很難溝通了,說話都零零散散的前言不搭後語,可是這丫頭能和他老伴聊的很好,一點都不會不耐煩。
也不願意搞特殊化,和方總兩個人偷偷摸摸的躲在會議室吃飯,吃的也隻是普通的便當盒,小夫妻兩個人吃飯的時候頭貼著頭。
小小年紀能嫁給方總這樣的男人,這份眼光和胸襟,就不會是個普通人。
“我沒有他那麼好……”陸一心連忙擺手。
她隻是周末在家閒得慌想來幫幫忙,幫她男人幫她爸爸減輕哪怕一點點的負擔也是好的。
“其實不單單隻是藥的問題。”老爺爺打開了話閘子,“方總做的那個什麼護工計劃,真的救了我一命。”
“我們家有四個孩子,都是孝順孩子,自從我家老婆子生了病後,四個孩子輪流排班在家裡照顧她,但是他們的年紀也大了,都有自己的家庭,最大的那個孫子都已經四歲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