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臨淵(1 / 2)

殺破狼 priest 9053 字 9個月前

那是一片東海小島,地圖畫得很不清晰,像一串隨便甩上去的墨點子。

整個大梁的版圖都在顧昀心裡,但他卻從不記得哪裡有這麼一塊地方,商船上連一盞像樣的汽燈都沒有,室內油燈昏暗,即使有琉璃片,看東西也十分吃力,他微微皺了皺眉,試圖將油燈調亮些。

葛胖小:“這是了然大師給我的地圖,我看了,兵部出的地圖上沒有這塊地方,大概都是些沒法住人的小島,周圍一圈不是亂流就是暗礁,民間還有不少鬨鬼傳說,當地人都不知道這裡有島。”

這裡遠離陸地,遊是遊不過去的,不坐船就隻能靠飛。

而“鳶”行緩慢,且十分依賴羅盤,小島附近如果有天極之亂,它們是不過來的——何況此地再往東基本就是東瀛人的地盤了,大梁的“鳶”或是“蛟”要是無緣無故地過去溜達一圈,多少有點挑釁的意思。而“鷹”的維護對護甲師要求很高,維係不易,東海一線平靜慣了,並沒有配備這個軍種。

長庚忍不住問道:“如果兵部出的圖都沒有,那了然大師這張地圖是從哪裡弄來的?”

葛胖小認認真真地回道:“他說這是前朝昏君愛東海珠,漁民被歲貢逼得沒辦法,組了個采珠敢死隊,誤打誤撞到了這地方,繪製而成的。”

長庚:“……”

了然和尚糊傻小子的瞎話編得還真是敷衍。

葛胖小轉向顧昀,比劃道:“侯爺,怎麼辦?”

顧昀沒來得及答話,整個船身突然劇烈地震顫了一下,顧昀一把扶住險些傾倒的油燈,使了個眼色,示意葛胖小將桌上的東西都收起來。

葛胖小立刻機靈地深吸一口氣,挺胸收腹收腹,三下五除二便將這一堆雞零狗碎塞進懷裡。

長庚抓起桌上佩劍:“我出去看看。”

葛胖小:“等等,我也要去!”

兩人一前一後地山身出去了。顧昀將琉璃鏡摘下來放在一邊,揉了揉酸澀的眼睛。

那一小片島嶼的位置非常微妙,越過東瀛諸島,也不與大梁相接,直指濟南府,倘若設計得好,逼近京畿重地也不在話下。

隻是大梁海軍再弱,也不是小小東夷人撼動得了的,東海迄今為止沒有發現紫流金礦,大梁對紫流金出口卡得極嚴,在這方麵像一毛不拔的鐵公雞,東瀛人要大批量用紫流金,要麼以高價從西洋人那裡買,要麼想方設法從大梁黑市上弄。

而黑市……

匪若是不與官勾結,必不易長久。

大梁境內三代皇帝都深惡痛絕的紫流金黑市好像一條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風聲稍微放鬆一點,立刻就能死灰複燃,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肯定不全是民間亡命徒的買賣,背後必有各方勢力的影子。

彆人不說,顧昀的手就絕對不乾淨,否則光靠朝廷每年撥給他的那點紫流金,彆說是玄鷹玄甲玄騎,連家雀黑狗夜虎子也養不活。

這樣大規模地走私紫流金,背後的人來頭必然不小。

這時,船艙木門突然被推開了,仙氣飄渺的了然和尚走了進來,很自來熟地衝顧昀稽首,回手將門帶上了。

顧昀:“……”

他隻好把摘下的琉璃鏡重新戴上接客。

顧昀始終想不通,了然到底憑什麼認為他不會挨揍呢?

因為自覺長得不錯麼?

了然沐浴著顧昀冷冷的目光,毫不在意地低頭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湊到顧昀麵前比劃道:“今日入夜,差不多就能到蒿裡了,屆時和尚任憑大帥驅使。”

顧昀:“不客氣——你會乾什麼?我不缺照亮的。”

了然:“……”

顧昀微微坐正了些,什麼都看不清的眼睛裡刀鋒猶在:“我以前真沒料到,‘臨淵’的手已經伸到了護國寺,大師,咱們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們攙和到這件事裡,究竟想乾什麼?”

了然臉上化緣時專用的笑容漸漸收斂,收成了一臉高僧似的悲憫:“‘臨淵閣’並無惡意。”

顧昀似笑非笑道:“否則你以為為什麼自己還活著?”

相傳前朝橫征暴斂,國君昏聵無能,臨到式微時,各地群雄並起。

而太/祖皇帝之所以在其中脫穎而出,很大程度上是由於當年神秘的臨淵閣選擇了他。臨淵閣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無所不包,網羅奇人無數,大梁建國之初,太/祖皇帝念其大功,想要冊封臨淵閣,當時的閣主固辭不受,從此隱匿江湖,使這龐然大物再次沉寂至今。

顧昀;“臨淵閣盛世沉潛,亂世浮出——都說玄鐵營是烏鴉,我看閣下才是真烏鴉。”

了然垂下眼,像個慈悲為懷的俊美佛陀:“侯爺知道我的來曆,卻沒有阻止我接近四殿下。”

顧昀默不作聲地看著他

了然:“和尚鬥膽猜測,大帥心中所憂所想,和我們不約而同。”

船行平穩了下來,桌麵的油燈一跳一跳的,顧昀收斂了敵意,長發披散坐在桌邊,眉心有一道若有若無的褶皺,像是把平時踩在腳底下的正經全都一次性地端在了臉上。

兩人相對無語,彼此交流隻有飛快地手勢,卻也毫無障礙。

了然:“紫流金燒得太旺了,這火是撲不滅的,沒有人能阻止,大帥想過退路麼?”

接著,他不等顧昀答話,便接著道:“人都道安定侯一屆武夫,隻會打仗,隻是皇上手中的一把刀,我看不見得。否則大帥為何至今沒有娶親?難不成真是我師兄咒的?”

顧昀似乎是笑了一下,將琉璃鏡揣好,重新蒙上眼罩,不想再與了然交流了。

完事後,他打手語道:“顧家沒有退路,要真有那麼一天,顧某人隻好身為燃料,為我外祖家的江山殉葬——對了,下次見到那位給我醫治過眼睛的神醫,代我向他問好。”

從天底下第一碗紫流金被挖出來開始,就注定人間再也太平不了了。

總有一天,再勤勉的農人都會敗給田間地頭上往來不熄的鐵傀儡,再絕代的高手也難以抵擋重甲橫掃千軍的一炮,所有人都必將麵臨一場史無前例的動蕩,才能重新找回自己的位置,或極富極貴,或極卑極微。

而敗在紫流金點著的擂台上的人,將再無翻身之日——

此事大到家國之間,小到三教九流之類,都是一樣的。

當所有人都開始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無法避免的亂世一定會來,隻看那一天是早還是晚了。這是時代的脈絡,任你英雄無敵,王侯將相,也都無法阻擋。

顧昀說完最後一句話,從容地起了來,不再理會了然和尚,背著手走出了船艙,打算見識見識外麵是什麼情況,能然個了然和尚都如臨大敵地跑來表忠心。

他剛一站在甲板上,就聞到海風中傳來的一股怪味,好像什麼東西正在燃燒,顧昀站在門口,仔細分辨著風中傳來的味道,隨即他意識到,那是摻著雜質的紫流金燃燒時細微的怪味。

“商船”緩緩地通過小島旁邊的淺海,兩側是兩排整肅的“長蛟”,雪亮的戰船各自一字排開,彈藥充足,私運紫流金的商船排著隊地前行,像是穿梭在千軍萬馬中毫不起眼的糧草車。

顧昀雖然看不見,但已經從驟然緊張起來的空氣中猜到了周遭是什麼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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