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迎戰(1 / 2)

殺破狼 priest 8992 字 9個月前

顧昀走出大殿的時候,眼有點花,他不動聲色地站定喘了幾口氣,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身上區區幾十斤的輕甲這麼壓人。

人在危急情況下的潛力大概是無窮的,顧昀頂著平時有針有床尚且難忍的頭疼,在金殿中足足忙了一天一宿,居然也沒覺得怎麼樣就過去了。不過這會一走出來,他才發現自己整個人都虛脫了,衣服幾乎都黏在了身上,給帶著晨露的小風一吹,他先頭重腳輕的打了個寒噤。

方才天上還有一絲日頭,這會轉眼便被烏雲遮了回去,晨光熹微。

長庚在門口等他,背對著層層疊疊如仙宮的金殿,雁北王那朝服的衣袂翻飛,他正遠遠地凝望著起鳶樓的方向,不知在想什麼。

聽見腳步聲,長庚才回過頭來,瞥了一眼顧昀的臉色,皺眉道:“馬車等在外麵,你稍稍休息一下。”

顧昀心神俱疲,胡亂應了一聲。

長庚:“那位留你說了什麼?”

顧昀木然道:“閒話……廢話。”

長庚看出他沒力氣多言語,便安靜地不再開口,一路回到了侯府。

一早晨無數道令箭發下去,六部地方都要跟著動,他們都知道,這可能是僅剩的休整時間了。

顧昀才一進屋,膝蓋就軟了,踉蹌著將自己往榻上一摔。

他身上甲胄未卸,這麼“咣當”一聲砸下去,半個身子都是麻的,整個房頂都在他眼前亂轉,顧昀有種自己再也爬不起來了的錯覺。

長庚伸手扣住他的脈門,那雙方才還冰冷的手這會燙得嚇人,好像剛從火盆裡撈出來的:“義父,你什麼時候開始發燒的,自己知道嗎?”

顧昀低吟一聲,骨頭縫裡在往外冒酸水,眼皮重得抬不起來,吃力地問道:“我那位小兄弟還健在嗎?”

長庚:“……誰?”

跟在後麵的霍鄲忙答應一聲,從懷中拎出那活蹦亂跳的小灰耗子:“大帥,活得好著呢。”

“那我也沒事,”顧昀病懨懨地說道,撐著自己爬了起來,任一圈人七手八腳地將他身上盔甲卸下來,身上稍微鬆快一點,他胡亂將臉上汗濕的發絲蹭掉,“不是著涼就是上火,吃副藥發點汗就過去了。”

霍鄲沒頭沒腦地站在一邊,不知道自家侯爺怎麼又跟個灰毛土耗子同生共死起來了,長庚卻聽明白了,目光微微閃了閃,將顧昀按在榻上不讓他亂動:“都交給我吧。”

他示意霍鄲先退下,自己動手扒顧昀那一身能擰出水來的衣服,顧昀身上軟綿綿的,一睜眼頭就暈,隻好合上眼歪在一邊任他擺弄,氣息略微有點急促,看起來莫名多了幾分孱弱。

外衣與中衣一除去,長庚的手不禁哆嗦了一下。

顧昀那一層薄薄的裡衣被汗浸透了,幾乎就是一層蒜皮,什麼都遮不住,胸口與腰線全都露得欲蓋彌彰,不知為什麼,長庚覺得這比上次顧昀當著他的麵直接跳進溫泉裡還要命。

長庚一時間心跳如雷,無論如何也不敢再脫下去了,隻好先將一床被子拽過來,囫圇個地裹在顧昀身上,翻出一身乾淨衣服放在旁邊,帶著點懇求低聲道:“義父,剩下的你自己換好嗎?”

顧昀成年以後便不太生病,偶爾來一次,顯得格外嚴重,燒得他七竅生煙,耳鳴不止,聞言有氣無力地衝長庚揮揮手,抱怨道:“什麼時候了,可真有你的……”

長庚眼觀鼻鼻觀口地站在一邊,顧昀被他局促得自己也跟著不自在起來,兩人相顧無言片刻,長庚尷尬道:“我去給你煎藥。”

他轉身出去了,總算讓兩個人都略微鬆了口氣。

顧昀躺了一會,思緒很快被高燒攪成了一鍋粥,亂七八糟什麼都往裡湧,一會想:“長庚這小子到底怎麼辦?”

一會又想:“玄鐵營退守嘉峪關,折損的兄弟們都沒有人給收屍,哪怕拿張馬革裹回來呢。”

想著想著,他心裡便覺得漏了個窟窿,什麼淒風苦雨都往裡鑽,來路上被江充一句話壓回去的心疼此時回過味來,變本加厲地發作,疼得他簡直痛不欲生。

五萬鐵甲一夜便折損了一半……

最後,顧昀意識漸漸模糊,與其說是睡著了,其實基本是暈過去了,意識昏昏沉沉,時夢時醒,現在的與過去的諸多種種都七零八落地接成了一團亂麻,順著線頭倒下去,久遠的記憶浮光掠影似的一一閃過。

他想起自己小時候,既不聾也不瞎的那幾年,他像一隻打不老實的跳蚤,老侯爺一見他就要吹胡子瞪眼,好生上火。

可是有一次,老侯爺卻難得有耐性地領著他去看塞外的落日。

老侯爺長得人高馬大,為人威嚴,對團子一樣大的幼子也一視同仁,絕不肯伸手抱他,勉強牽著領在手裡,已經是老侯爺不多的慈愛了,這樣一來弄得大人要側身彎腰,小孩子得努力伸高胳膊,誰都不舒服。不過顧昀沒有抱怨,那是他第一次看見邊城大漠如血的落日,玄鷹的身影時而飛掠而過,像一條拖著白虹的金烏,遠近黃沙茫茫,平林漠漠,年幼的顧昀幾乎是被震撼了。

他們一直看著那輪恢弘的紅日沉入地下,顧昀聽見老侯爺對旁邊的副將有感而發,說道:“為將者,若能死於山河,也算平生大幸了。”

當時他沒懂,而如今,二十年過去了。

“大帥,”顧昀迷迷糊糊地想道,“我大概……真的會死於這山河。”

……恍如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把顧昀抱了起來,給他喂了一碗水,那人實在太溫柔了,像是慣常照顧人的,一點沒灑出來。

然後他在顧昀耳邊低聲哄道:“子熹,喝了藥再睡。”

顧昀眼也沒睜,含糊地應道:“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叫醒我,叫不醒就潑我一碗涼水。”

長庚歎了口氣,默不作聲地給他喂了藥,然後守在一邊。

顧昀似乎是身上不舒服,翻來覆去地折騰,被子快被他踹散了,長庚給他蓋了幾次,最後索性將他裹好抱在了懷裡。

說來也奇怪,大概顧昀從小沒和什麼人特彆親近過,這會感覺自己身後靠著人,便老實了下來,抱著他的人細心地給他調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陳姑娘配的安神散充斥在鼻息間,一隻手恰到好處地拂過他的額間,手指不輕不重地反複按著他的額頭肩頸。

顧昀這輩子沒睡過這麼舒服的“床榻”,轉眼就不知今夕何夕了。

靜謐的時間如流水一樣迅疾無常,眨眼半個時辰就過去了。

長庚瞥了一眼旁邊的座鐘,真是不舍得——既不舍得放開顧昀,也不舍得叫醒他。

可沒有辦法,兵禍迫在眉睫,放眼天下,哪還有一個能給他安睡的地方呢?

長庚隻好狠下心來,彈指在顧昀的穴位上輕輕一敲,準時將他喚醒,自己起身去了廚房。

顧昀心裡一直都是緊繃的,一碗藥一身汗下去,便將病氣活活壓了回去,半個時辰略作休整,等他醒過來,燒就已經退得差不多了,他在床上賴了一會,披衣而起,感覺自己算是活過來了。

身上好受些,他心也跟著寬了不少。

顧昀心道:“不就是一幫洋人麼?真那麼神通廣大,還耍什麼陰謀詭計?”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