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還沉浸在北蠻使者和李豐的斷腿裡,一時沒回過味來,莫名其妙地接道:“陳姑娘?說不上太熟——她不怎麼愛搭理人,怎麼?”
沈易聞言不平道:“人家任勞任怨地在西北那鬼地方給你當了那麼久的軍醫,你就一句說不上太熟?”
“負心薄幸”四個字已經從沈提督的眉目間脫框而出了。
顧昀:“……啊?”
沈易充滿憤怒地看著他。
兩人一個不在狀態,一個激憤不已,驢唇不對馬嘴地麵麵相覷了好一會,顧昀才有點反應過來,“啊”了一嗓子,用一種詭異的眼神打量著沈易:“你什麼意思吧?”
往日裡喋喋不休的沈易陡然閉了嘴,兩頰緊繃,硬是繃出了一道死不開口的烈士模樣,壯烈地迎接著顧昀不懷好意的目光,成了個沒嘴葫蘆。
顧昀一臉無辜地揚了揚眉,伸出一根手指在沈易胸口戳了一下:“我說沈大人,聖人沒告訴過你‘非禮勿打聽’嗎?光天化日之下,你我兩條光棍湊在一起打聽人家大姑娘的事,像話嗎?”
他想起沈易方才毫不客氣的數落,立刻見縫插針地把刀插了回去:“齷齪。”
沈易:“……”
顧昀平白無故撿到了沈易這樣一個巨大的把柄,心情舒暢極了,腰也不酸背也不疼了,溜溜達達地放馬走了出去,還吹起了與他的笛藝頗有異曲同工之效的口哨。
“顧子熹!”沈易咬牙切齒地追上來,“你……你……”
你這個王八蛋!
未免光天化日之下當街辱罵上司,沈易用了渾身的力氣才把後麵這句話隱回去。
顧昀把他娛樂了一溜夠,兩人已經甩開了家將,一起往皇城裡走去,這才正色道:“陳姑娘的人品沒得說,也很有本事——像你這樣的,我估計她一次揍三五個應該不成問題。”
這雖然是一句十分找揍的話,但沈易此時聽來,卻並不覺得被冒犯,反而聽得津津有味——尤其顧昀講起多年前他在江南賊船上第一次見陳輕絮的事,聽得沈易扼腕歎息,恨不能身臨其境。
“至於她性情怎樣、好惡什麼之類……我也不便太知道,可能長庚跟她還熟悉些。”顧昀頓了頓,“不過她的家世我要給你說一說。”
“山西府陳家,我知道,”沈易接道,“世代出神醫,懸壺濟世,家風清正得很。”
顧昀輕嗤了一聲:“你打聽得倒清楚,這是打算好要上門提親嗎?”
沈易正色道:“三媒六聘自不可少。”
顧昀:“……”
他這位兄弟是個奇葩,早年讀書讀了一籮筐,被世家傳統那一套荼毒很深,然而人家隻是對外講“禮教”,嚴於待人而已,關上門來自己齷齪自己的,什麼也不影響,都是一幫心照不宣的假正經。
唯有沈家這位不同,外人看來,他棄翰林入靈樞,後來又自甘墮落成了個行伍丘八,可謂是“離經叛道”得出了名——內裡卻是個“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真正經,正經得整天和一幫老兵痞子混在一起,愣是出淤泥而不染十多年。
這一段時間陳輕絮留在京城,曆經大小風波,這位臨淵閣的陳家人大概與沈易有很多接觸,可是在這很多接觸下,姓沈的愣是不敢當麵和她說什麼,隻敢背地裡跑來和顧昀打聽。
聽這個意思,他可能連陳家人和臨淵閣的牽連都沒弄清楚,至今還覺得陳輕絮隻是單純地一門心思報效國家呢!
顧昀暗歎口氣,沈易這種木頭,簡直不像自己手下出的人。
“那我說個你不知道的事,不要外傳——山西府陳家不是普通的行醫之家,他們是臨淵閣的中流砥柱,”顧昀低聲道,“我聽鐘老提過一句,陳姑娘好像是陳家這一代的家主,要真是那樣,她不太可能嫁給你做提督夫人的。”
沈易當即一呆。
顧昀想了想:“要不這樣,我去找人給你說說,看看她心裡是怎麼想的……”
“不,先彆,”沈易忙道,“太唐突了。”
顧昀:“……”
他感覺自己有點皇上不急太監急,不過按著沈易的這種性格,很可能一輩子也討不著媳婦,於是很有經驗地指點道:“這種事不能不著急啊季平兄,一個弄不好讓彆人捷足先登,到時候你都沒地方說理去。”
沈易卻思量片刻,搖頭道:“那也先彆,我再想想。”
顧昀聽完搖搖頭,他太了解了,一個男人倘若聽了一句女方的身份背景就心生猶疑,那多半也隻是“有點意思”的程度,沒到特彆非誰不可。不過這種事,當事人的感受如何,他也不便多做評價,隻是可有可無地說道:“那行吧,你先想著,用得著我的地方隨時說。”
這句話沈易沒聽進去,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法裡,認認真真地跟顧昀分析道:“這個情況我以前確實不了解,不過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不太合適。”
顧昀:“唔。”
沈易:“那就沒辦法了,隻好等到這場仗打完了,我掛印辭官,將軍不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