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不鹹屯鄉親們心好,一方麵是怕害了這女娃一輩子,另一方麵也不願意自家屯子傳出那種不好聽的名聲,大家夥才心照不宣的一塊裝傻,捏著鼻子認了他家的這話。
彆個大隊的人提起那個作死作活鬨著要嫁給牛望山的女知青,屯子裡老鄉還幫著解釋:“嗐,提那老黃曆乾哈。那孩子也是年紀小有沒父母管,後來她爹媽來了一趟,女娃立刻就醒過神來了,趕緊跟牛望山斷了……牛望山結婚那會兒,那閨女就在我們屯老老實實乾活呢,聽說他結婚那樣子也沒多在乎,一樣該乾啥就乾啥”
“後來沒幾個月,嘿,人家爹媽給孩子在城裡找了活,人家工作回城了!那可是京市呀,不知道牛望山後悔成啥樣了?不過他後悔也白搭,人家姑娘後來不稀罕他了。”
“就跟咱年輕時候找對象似的,就算親姑親姨保媒拉纖的,那也沒能一個就作準了的。現在這年輕人什麼‘自由戀愛’,那就更沒準了不是。”說這話的這個大叔聽著還有些故事。
林星火想起前半月魏春鳳剛來京市的時候,那真是恨不得把屯裡那點子新聞都倒給她知道的,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全家除了黑貂之外,真沒人能受得住她那勁頭了。不對,除了黑貂,拉著小車的黃衣黃帽的慶忌小人也窩在黑貂的肚皮底下,偷聽的十分帶勁。
肖蘭芹覺著隻要和她住一院的知青彆來京,就不會有人知道她當初懷孕的事?林星火不知道這姑娘是真傻還是裝傻,但這股子單純到一定境界的模樣倒與林星火印象中那個最嬌氣的女知青重合了。
肖蘭芹當然不是真傻,在她心裡,除了知青之外,她認為不鹹屯的老支書、大隊長和林星火三個人肯定是知道她懷過孩子的。老支書和大隊長不用說,是她讓崔霞找他們通知父母的,而林星火,肖蘭芹不相信以林星火那樣出神入化的醫術診不出來她懷孕,當初她可是握住林星火的手說了好一會話的。肖蘭芹咬咬嘴唇,那時是三月份,她雖然沒顯懷,但肚子裡早已揣上了。
不過肖蘭芹相信林星火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她在不鹹屯那幾年,彆的沒入心,但林星火的嘴緊是看在眼裡的。不提彆的,就是她們前任知青隊長常青弄出那一連串事情,先是常青色盲卻非要跟林星火爭赤腳醫生培訓機會,後來又不知怎麼搶走了那個看上林星火的男職工……當然,搶了人家親事的常青也沒落著好兒。但是,就肖蘭芹知道的,不管是常青色盲的事、還是後來常青偷偷回城人家來調查的時候,林星火都沒往外露過一個對常青不利的字兒,更沒有嘴巴歪一歪,給常青下過絆子。
這就足夠了。肖蘭芹雖然妒忌林星火命好,真叫她遇到個好人。但對肖蘭芹來說,隻要不把以前那些事翻騰出來影響她結婚,那就都不是問題。
而且肖蘭芹心裡頭把林起雲和烏年放一起比了比,她覺著烏年雖然年輕長得又好,看樣子家裡還算富裕,但比起事業有成的林起雲,這些都不算什麼了。
至少她嫁給林起雲後,就是“副部長夫人”!大家平平都要給人當後媽,但林起雲的子女都大了不用她管,烏年那個拖油瓶卻得林星火不錯手的抱著,今天林星火開學都得帶她來!再比家資,林起雲老父親雖然還在,但早就成了什麼睡不醒的“植物人”,林家那一大家子都是林起雲說了算,以後林家家底子都得交到她手裡,不比林星火還要看師父看公婆眼色伸手要錢要自在的多麼?林起雲給她坐的是小轎車,烏年呢,給林星火坐的牛車!
這麼一比較,肖蘭芹心氣就平複了,她摸了摸小腹:興許日後還得求林星火幫她調理病症呢。就算林起雲打著巴結方仲勤先生的主意才把她調到三零一寢室,肖蘭芹這會兒也覺著沒什麼了。反正比起林起雲私底下那種癖好來,這實在算不了什麼。
肖蘭芹絲毫沒意識到,林起雲給她提供的小轎車早走了,而烏年的牛車卻始終跟著林星火的步調。特製的寬敞的架子車上搭著的棚子、棚子裡鋪著柔軟墊子的半躺椅,在舒適度上還要遠勝小轎車。
領胡拉的這架車表麵看上去就隻大了些,其實內裡被烏年造的跟外國盛行的那種四輪馬車差不多,人在裡麵能站直身體,能很舒服的坐下,還有能支能放的桌子……領胡現在比普通黃牛要高大很多,它拉著一架特彆大的車子也算相得益彰,這才看上去不算太突兀,但其實隻要拉過彆的東西一比較,就能發現差彆。
比如之前林起雲那輛小轎車,從牛車旁邊經過時,車裡的林起雲隻能看到車軲轆。
司機還說呢:“這麼大的軲轆哪來的呀?”鋼製的車圈子和橡膠的車胎就是個難事,壓根就不是輪胎廠能生產的型號。所以彆看人家是牛車,司機也小心的很,特地減慢了速度,就怕碰著點什麼不好交代。
林起雲瞟了一眼,就開始閉目養神,他的左手微微發顫,但闔上的右眼卻飛快的一軲轆一軲轆的轉來轉去,好似這隻眼有自己的思想似的,司機從後視鏡裡不小心瞟招一眼,嚇得趕緊握緊了方向盤,不敢再多看。
肖蘭芹回到家的時候渾身都凍透了,肖母握住她跟冰坨子似的手,忍不住心疼的抱怨:“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天,就這麼著急穿新衣裳出去呀?我給你熬點薑水泡泡手泡泡腳……你、你不知道自己什麼身體呀,眼看就要結婚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成熟?我可跟你說芹芹,人家林起雲有兒有女的不急,可你得有自己的孩子才行!”肖母越說聲音越輕,但語氣越益發重了起來。
肖蘭芹聽著聽著嘴就抿了起來:“我沒有自己的孩子嗎?”她生下的孩子去哪兒了?家裡沒讓她看一眼,就把孩子送人了!
“你!”肖母氣的不行:“怎麼又提這個?家裡那件事不是為你好?行,要不然你把你的想法說出來,我和你爸爸都依你!”
肖蘭芹就不做聲了,她這一輩子都在依賴父母依賴哥哥,唯一不聽話的那次就弄出了終生消不去的傷疤,她跟林起雲同房的時候告訴他那是做闌尾手術留下的疤,林起雲那種似笑非笑的樣子……肖蘭芹一想起來就心慌。
她是做慣了縮殼蝸牛的,頗有種隻要我不細想問題就不存在的阿Q精神,此時壓下心慌,肖蘭芹不耐煩的說:“我有什麼法子?這不都是你那好女婿喜歡的打扮?”
肖蘭芹覺得林起雲那個人有點什麼病,他不止喜歡她穿這種不倫不類的民國學生裝,私底下還喜歡讓她穿旗袍,那旗袍的衩開到大.腿處,而且尺碼明顯偏小,緊繃繃的包在身上,胸和屁.股跟可以挺出去似的,怎麼看都不像是正經人穿的衣裳。
肖蘭芹自從生了孩子後,身材前凸後翹,十分有女人味兒,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她做姑娘時的那把子細腰不見了,小腹上的贅肉始終消不掉,穿緊身的旗袍時就更明顯了。肖蘭芹自己都覺著難看,但衣食住行都很講究的林起雲居然不介意,還經常摩挲她的肚子……每當林起雲那麼動作的時候,肖蘭芹就渾身不自在,有一次她鼓起勇氣想說自己不喜歡那樣,可她看到林起雲一隻眼的目光特彆癡迷似的落在她小腹上,另一隻眼卻不合常理的微微瞟了過來。嚇得肖蘭芹不僅把話吞了回去,還自此再不敢在那種時候抬頭看林起雲。
晃晃腦子,肖蘭芹立即讓自己忘了那可怕的一幕,聽到肖母邊燒水邊嘀咕:“起雲是什麼意思嘛?他是不是就喜歡女學生那種調調?說起來,前段時間他還找你爸爸幫忙,把個什麼女學生的作文挪到高考優秀作文第一天見報的批次……你可得把人看好了。”
肖母這一說,肖蘭芹也想起來了,但她對讀報沒什麼興趣,一直沒看過。“我找找,是誰呀?”肖家全家都在宣傳口工作,不會導致立場錯誤的報紙她家會按期數收藏,這一翻找很容易就找到了。
“行!你總算是上心了。”肖母老懷欣慰道:“我記得是那一版的第三篇還是第四篇,你爸爸說那姑娘的總成績很好,就算起雲不跟他打招呼,看在總排名上也很有可能上頭一天報紙的。”
“林星火……”肖蘭芹放下報紙:“媽,您彆擔心了。這是林起雲他想巴結方仲勤老先生呢,這回給我調寢,也是為這個,把我跟林星火調一屋去了。”肖蘭芹撇撇嘴,脫了鞋襪把腳泡進熱水裡,舒服的籲一口氣。
肖母正想勸她要識大體,跟這個林星火交好,也算幫林起雲點忙。就聽見外麵有人敲門,肖母拉高嗓門:“誰呀?”這不早不晚的,正是人家吃午飯歇中覺的時候,誰那麼不知數這時候上門!
“是我,林起雲。”林起雲用右手捂著亂動的右眼,一麵回答,一麵輕聲自言自語:“就給你看!爺爺,您老實一點吧,您也不想跟重孫子一樣吧?”他舉高僵直的左手,讓右眼看左手皮膚下乍看好像血管似的東西——左手手腕處才露出一點端倪:那是綁在手腕上的紅線紮進肉裡,在皮下密密麻麻的將整隻左手綁了個死緊。
肖母趕忙換上笑臉來開門,還忙忙的讓女兒趕緊擦乾淨腳,穿好鞋襪。
肖蘭芹家是皇城根上的老住戶了,家裡拿工資的人多,還不用跟人擠大雜院或筒子樓,自家擁有半拉院子,這是最正宗的老式四合院從中間分隔出的一半,帶有兩間正屋,三間西廂房和四間低矮的倒座房。肖父還陸續在東牆上蓋了兩間進深隻有兩米半的東廂,把院子擠得隻剩窄窄一溜兒,但上十間的屋子可比彆人四五口人擠在二三十平的屋裡強多了。肖蘭芹和肖母一直自豪家裡住的寬敞,甚至肖蘭芹回城後找對象的標準就是不能住的比她家差,顯然林起雲家那座獨棟的小洋樓特彆符合要求。
更不提林起雲的職位還很高——運動過後,那許多原本攀上高位的人都給拉了下來,但林起雲就穩住了,雖然也沒再往上升,但他才四十出頭,就成了副部長,前途無量啊。
因此林起雲每次來,肖母都對這個比她小不了幾歲的女婿分外熱情,又是開罐頭,又是支使肖蘭芹泡茶。
林起雲的右眼緊盯著脫了大衣隻穿著藍色小襖黑裙子的肖蘭芹,眼神不是落在肖蘭芹的眉眼處,就是落在她身形上,肖蘭芹低下頭把嶄新的茶缸端過來時,林起雲看到她沒少被稱讚“福手”的小肉手嫌棄的移開目光。
“我上午有個會,沒送蘭芹回來就先上班去了,一上午都放心不下,索性趁這時候過來看看。”林起雲的嘴溫和儒雅的說。
肖母看到林起雲的目光一直追著自家閨女,先前那點子不放心一下子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這天晚上還跟女兒嘀咕,男人在那方麵有點癖好不算什麼,正相反,隻要肖蘭芹拿捏住他那點喜好,就能穩穩的把男人抓手裡,到時候他那個已經工作的兒子也算不了什麼了……
好巧不巧,此時正在東園這邊給終於回來的寧老接風的林星火,終於在老人家的“幫助”下想起在哪見過與肖蘭芹相似的人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