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哪裡就有這麼剛剛好的事, 派出所都捉不住的人,一群熱血上頭的小夥子們就立了大功了?
這才多少天?滿打滿算也不到半個月。
偶然巧合是不可能的,後頭當然有托底的人籌謀著、準備著,暗地裡事先做了多少準備, 烏年這個精力旺盛的妖修都熬的不行。
非得弄這一出來, 首先一個就是要借這些人背後的力。烏年的這個雜牌隊伍裡大學生、工人、城郊住的農家子弟、四合院的鄰居……三教九流, 各有各的牽扯, 各有各的用處。看上去啥人都有,其實每個人都是經過他們一家老少再三端量的:那沒點義氣隻想混熱鬨的、身子骨弱的、心思不純的先就給勸了回去,剩下的真有把子好心腸的, 才放進這草班台子裡準備登台唱大戲。
四九城初冬的天也不好過, 更枉論犧牲晚上睡熱被窩的時候走街串巷的巡邏,他們還不像本街道自己組建的民兵隊那樣在熟地方, 是大家夥或打聽或聚一起琢磨哪條巷子亂、哪個地方出的事多, 專揀那犄角旮旯裡鑽。在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仗義情消退後, 每天都有掉隊不來的。但也有新加入, 比如好幾個不是烏年同學的大院子弟就是被隊伍裡的哥們動員來的,其中一個的父母都在公安部裡任職……林星火和烏年事先打聽到幾位能推動嚴打的重要人物,但這幾戶人家既沒有文人圈裡混飯的、也沒喜歡古玩那口的, 跟一家老少不搭嘎,寧邦炎倒是能幫忙拉線,可拉上線光憑嘴說?
幸好誰家都可能攤上不肖子孫, 瘦高個就是他爸嘴裡的文不成武不就的混賬小兒子,瘦高個姓劉, 諢名“劉竹竿”,劉竹竿也屬於那幾年父母下放學習被耽誤了管教的大院留守子弟。爹媽和三個哥姐都太能乾,他又跟哥姐差的歲數有點大, 好家夥,運動一來,一大家子下放的下放,參軍的參軍,分配到外地的去外地,全家就撇下他和老奶奶在京市。他爹媽的級彆高,下放了但工資待遇沒少,哥姐也疼他,拚命的把津貼往家寄,他奶奶隔輩親尤其寵這小孫子,愣是把個根正苗紅的小子養成了歪脖子樹!拍婆子、打群架,拉幫結派吆三喝四,勾肩搭背人五人六的,在大院是“哥”,出去也被人稱呼一聲“爺”,看上去特有排麵。
有麵兒,但屁大點正事都不乾的竹竿哥,他爹媽兄姐回來差點沒把人屁.股給打爛嘍,為了管教這混日子的小子,還把護短的老太太給忽悠送回老家叫舅家的表弟先替家裡孝敬一年。就這麼著,劉竹竿也死活不去給他安排的後勤崗位上班,寧可跟大院警衛處養的狗呆著。家裡知道他的心思,但這混蛋玩意參軍過了年紀,那稀爛的成績也考不上中專,怎麼當公安?
劉竹竿本來跟大院裡考上大學的那幾個是兩路人,但耐不住他心裡有個除暴安良、保家衛國夢,就這麼的,成功被烏年拉入了“夥”。這小子打架厲害,有點正規警體拳的影子,他也積極,不喊苦不喊累,總是衝在最前頭。自打見識了烏年的身手,就不像那朋友拉來的朋友那樣端著,很快脫了講究的呢大衣,穿上他奶給他寄來的粗布大棉襖,整天兩手插在袖子裡,比唐五六還像農村人。
可像他這樣的人,若是嚴打還是像林星火上輩子那樣,很可能折在這一場“從重從快”的行動中,林星火還從腦子挖出來上輩子偶然看到一篇文章,跟烏年念叨裡麵記錄的嚴打口號:“可抓可不抓,堅決要抓;可判可不判,堅決要判;可殺可不殺,堅決要殺。”
劉竹竿要再這麼遊手好閒、招貓逗狗的混下去,遲早惹眼,他原來做的那些個很多大院子弟都做過的事就能害死他自己。
這是林星火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秘密給烏年掀開一個小角,也是烏年大費周章的弄這麼一出的另一個原因。
可不光劉竹竿,除了他那幾個要好的同學,這一幫隊伍裡一半都是沒工作的閒散人士。這也是明擺著的事,隻有這樣的人有大把時間跟著鬨騰。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誰沒點打架鬥毆的前科,這麼待業著無所事事,早早晚晚都得再閒出來點問題。
嚴打本來應當是幾年後的事,這些人再長幾歲,不管家裡出力還是自己尋摸,怎麼都不會任他們再閒著。有了正事乾,隻要不是“盛名”太大的,那嚴打就打不著他們。可林星火不是想推動嚴打提前發生麼,就不得不先準備一手,至少得替這些不該死的抹抹身上的泥巴點子。
立一場大功就是條路子。
從巷子尾的最隱蔽的那棟破房子裡搜出來的贓物罪證,管轄的派出所都不敢做主,飛快的打電話報告上級,一層層的上報,更專業更乾練的公安接手,一方麵在另外嫌疑犯未知道消息時迅速追捕,一方麵立刻開始審查……
烏年同他這些個人高馬大的小夥伴也得挨個接受問詢。倒是四個受驚嚇的女青年和魏臘月三個沒參與打架的女同誌受到了特殊照顧,一早就被女警親切的帶到彆的房間去,還有吃有喝,有可親的老大姐輕聲慢語的安慰。
“這不是圈子吧?”後勤管衛生灑掃的阿姨偷著問年輕小文員。
所謂圈子,是老京市人對出去胡混的女孩子的貶稱。阿姨就見過為著搶圈子打的血頭血臉的案子,兩棒子人數太多,傷的太厲害,案件級彆升級——這也是市局的稀罕事,爭風吃醋的案子鬨到了集團犯罪層麵。
年輕小文員打好開水,笑道:“啥圈子,人家可是見義勇為,救了四個女職工呢!大姨,這案子還沒完呢,你出去可彆跟人說。”
大姨甩甩抹布,“小看人不是,我隻在咱樓裡說話,出了大門我就是個沒嘴的葫蘆!”
“不過啥人見義勇為還帶著家屬的?”
可不是麼,單間密閉的詢問室裡,三位麵容嚴肅的老中青也正這麼詢問烏年。
烏年沒忍住笑了一聲:“……這也是經驗,我們最開始鑽巷子的時候,救的兩個女同誌見了我們這些人,比糾纏她們的醉漢還害怕呢,摔下自行車就跑……托人打聽了好幾天,才把人家車子送回去。從那之後,我們每回出去都托幾個嫂子嬸子跟我們一起。”
“那件事我們報案了,醉漢也給扭去派出所了,在白灰巷子那邊的派出所應該有記錄。”
“主要是我們街道辦和轄區派出所帶的好頭,咱們都是跟著街道‘民兵巡邏隊’學的。嬸子大嫂們在歇班的時候也願意犧牲休息時間幫忙,也是家裡不放心,讓這些厲害的大姐看著點……”
“你的同伴說選這條胡同蹲守是你的主意,你怎麼知道的?如果確定了,為什麼不報案?……”那個最年輕的問,旁邊老同誌看他一眼,覺得這青瓜蛋子還得練一練,幸好讓他參加的是詢問組。
“……我家屬頭都被打破了,從那之後,我就一直在找那夥人……靠著手藝,我認識的人不少,啥樣的都有,消息還算靈……租房子給我的那半瞎的老大爺,他扯了一根電線,裝了那麼亮的一盞燈在門外頭。電多貴呀,自己屋裡都不舍得用這麼亮的燈泡呢…這事在舊貨市場挺有名的。哦,那大爺是舊貨市場掃大街管衛生的,我常往那邊去,也認識他老人家…老人家起先藏著不敢說,後來才跟我說,說他家屋後最裡邊住了些盲流子,凶神惡煞的,晚上很靜的時候他聽到過一些動靜。大爺不敢確定,繞路從那門前經過也沒瞧見啥,可老頭心提溜著,他家在拐彎口,大門是朝東開的,門前的這條巷子常有晚班的女工經過。老頭這才咬牙狠心拉了個門外的電燈……我這不是拉著一幫人在做好事麼,就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