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日落西山,不鹹觀的歇山頂上像是斜斜戳著個橙紅的鹹蛋黃。

側殿裡林星火正襟危坐,直直看著師祖不說話。

老人家有點心虛有點怕,笑嘻嘻的找彆的話說:“妙法啊,你知道不?咱們不鹹觀原先差點倒嘍!多虧你師祖我搶先把觀產連同百餘畝地都捐了。其實那些地也不是斂來的,大部分都是地主捐獻的,當年你師祖我從來隻受地主的孝敬,不收平常百姓一針一線——可有先見之明了!”

賣力自誇沒得到回應,老道姑咂咂嘴:“這些年咱們雖與山下交換糧食藥材,但一直都是給出去的多。妙法,你放心,我給你選的屯子是方圓百裡民風最好的一個地兒了,你去了肯定不受欺負,到時候你安安生生的修行,遇到緣法想結婚就結婚,咱們不鹹觀不禁火居的……”

“山下那位大叔說您十月會封山,拖到十月就無謂還俗不還俗了,為什麼一定要我下山?”林星火抿緊嘴唇:“還有,什麼叫‘您會封山’?”

老仙姑向側殿供奉的黑媽媽做了個揖,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護法大仙黑媽媽傳說是黑狐成仙,咱們不鹹觀的黑媽媽最靈驗不過,自然有道法庇護——”

受了小姑娘一記眼刀,老仙姑稍微端正了下態度,亦真亦假說:“其實就是些奇門遁甲之術,配合蓮花峰天然地勢,形成的一種迷人眼的陣法。也不是我布的,從祖師立觀時就傳下來了,隻不過早些年才被我扒拉出來。”太平年間廟宇是要聚香火的,沒事誰會去弄那個繁瑣到有毛病的陣勢去擋香客的路?

“那為什麼要我下山?”小姑娘執拗問。

老仙姑長歎一聲,撫了撫小侄孫的發頂:“修行是要入世的,不入世如何出世?你若紮根在此處,一輩子也入不了道。你下山了,也利我的道法。”不鹹觀地有大陣,當年戰亂時她不得已重啟法陣,受陣法庇護才活到如今年歲,但因果代價,她再不能離開此地。而在這蓮花峰上,天地精氣皆被大陣所耗,比外麵的秀地靈穴,差了何止一重?確實於修行無益。

老仙姑聲音慈和,但態度堅定,顯見地決定不容更改。

“那我下山了您怎麼辦?”林星火的擔心是有理由的,師祖的確懶,她怕這一下山師祖就把自己餓死了。

“我,我好著呢!先前你一直傻著,還得我照料你呢——多少年我就盼著你下山去呐。”老人家說的高興,一下子把心裡話禿嚕出來了。

林星火靜氣,假裝沒聽到後頭那句。

老仙姑趕忙又道:“下山後,你這道號就不好用了,祖師我早為你想好了名字:星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就叫林星火想起白日裡來的那一波紅小兵來,嗚嗚咋咋帶頭的四人當中,兩個叫紅衛,一個叫紅兵,還有個叫燎原的。她這本名穿到這個年代可真應景呐。

老道姑見她點頭,忙咽下‘紅苗’‘朝陽’等候選,撫掌品味:“你五行屬水屬木,多點火苗均衡更好,妙法,你說祖師給你起的這名字多好哇!”

林星火拿她沒法子,狐狸崽兒又湊來挨挨蹭蹭的求喂,隻得先去後院忙碌。

自始至終,一老一少都未對她跌了一跤變好不說、還好似從沒傻過的事言談半句,這大抵是修道之人間的一點點不可言說的默契吧。

從九月初十這天起,林星火就忙的腳打後腦勺,每日除了早課,連晚課都暫時擱置了。她憋著一口氣,連累都忘了。

頭一日她把觀中被褥都拆洗了一遍,板結的棉花用手撕開,用木棒儘量敲打蓬鬆,當晚祖孫兩個隻得穿著衣裳裹著棉襖在光禿禿的炕氈上湊活了一夜。

第二日剛起身時,林星火的兩條手臂舉起來都費勁,咬牙互相揉搓了半刻鐘,才活動自如。這一日林星火將廚房和地窖整個倒騰拾掇了一遍,居然找出來一小袋腐壞殆儘的黃豆——連黃豆都能放壞,可知這地窖有多久沒有完全清理過了。收拾出來的存糧倒是叫林星火鬆了口氣,不論粗細,足夠師祖一個人吃幾年了。

十二日,林星火上午拆洗了老人家的衣物,跟師祖學會了燒炕,試著把廂房的北炕燒了起來,將衣服、糧食烘了一炕,留下師祖在南炕上看火兼午睡;下晌甩開膀子做起了醃菜,她不會弄本地的酸菜,倒是曾學過一手蜀省泡菜,直接泡了幾壇子蘿卜豆角、甘藍辣椒:師祖是個好養活的,過來頭一日她不會用大灶燒糊了的飯菜師祖都吃的津津有味,彆的來不及做,林星火隻盼著這些小菜她吃著順口;晚上借著灶台火光蒸了幾大籠屜的二合麵饅頭、包子。

其實,林星火雖然會乾很多活,但也僅僅是會罷了,從前她是為入世為修行才學了點皮毛,實際手生的很,有些還純粹是理論知識。可想而知,做出來的東西實在不美觀。尤其十三這日趁著天氣晴好縫被褥時,她實在摸索不出原來的縫法,更不會將碎棉花貼補成一整個,隻好像現代羽絨服似的,將被麵分隔成一個個小四方塊,笨法子的一個一個填充。師祖的棉襖也是一樣的做法,舊棉花摻進去地窖找出來的棉花,倒也弄得厚實暖和。手藝不足想法來湊,林星火還在兩件厚襖裡各襯了一層兔皮羊皮,零零碎碎的拚接起來,雖然針腳醜到沒眼看,單穿都要硌得慌的程度,但確實暖和極了。

下山前的最後一日,林星火將吃的穿的用的都歸置一新,細細列成了單子放在師祖炕頭的簸籮裡。老仙姑瞅著塞得滿滿當當的炕櫃、廚房,咧著缺牙的嘴合不攏。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