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火數出二十五張大團結,塞進巧兒手裡。
把零散物件包進剛買的兩條鋪單裡,隨手擱進牆邊大籮筐裡。捋好亂七八糟的草披子,一綹一綹地紮在縫紉機上,將機器儘量蓋嚴實了。
試了試籮筐底兒結不結實,林星火把藏在風帽底下的小簍也放在筐裡。
“喲!這狐狸的皮子不錯!”巧兒瞅見了,趕忙問:“你要是肯賣,我算你三十塊一隻!硝好的皮子才賣三十,你想想?”
林星火睨了她一眼,一聲不吭的背上籮筐,左胳膊穿過縫紉機大肚子機身扶著,攬扛起底座就走了。
走了。
巧兒捏著手裡熱乎乎的一疊大團結,悔的心口疼。
“嘿,巧紅姐,咋還沒過午就扒拉起算盤珠子來了?這樣式兒的雪天還有買賣不成?”外頭路上都聽見霹靂吧啦撥算盤的聲音,杌子納悶,這是賺了多少?
巧兒撥珠子的手一頓,抬起一張哭喪臉:“按她說的價,加起來真就是二百五十!”
“啥玩意?”
“杌子兄弟,”巧兒抹臉:“姐說的是姐自個兒!二百五賣了人家兩個戲匣子,一台縫紉機……”
“哈?”杌子嚇得退後一步:“姐你被黃仙兒上身啦!一個戲匣子就得一百五!”
不光那些,她還薅走我一個大籮筐,在我眼前頭扛著縫紉機就走了。巧兒有氣無力:“可不就得仙兒上身才能乾這種買賣!我求仙兒保佑那個女娃子彆再拍我家門了!”
杌子回去跟常梁一說,感歎:“那女娃看不清樣子,咋就這麼邪性,巧姐那樣比狐狸還精的人也賠她手裡了!”所以可彆再提我讓她挑走二百來塊錢舊書的事了,巧紅姐這回二百五就叫人扛了三個硬家夥呢。
常老大剛歇口氣,正說今兒這破天竟是事的時候,聞言就道:“把巧兒叫來,我問問。”
“所以說她賣了兩條小黃魚給你?”常梁說:“我看看。”
金珠子上有不少指甲印,常梁用鑷子挑出一枚,打起手電細瞧上頭留下的一點紋路。
常梁算是雪省消息最靈通的那一小撮人中的一員了,昨兒半夜三市林場破獲了省城惡偷大案,他今天上午就接著電話了。內情不清楚,但有人提醒他最近要刮大風了,讓他小心著點兒。
常梁倒不大緊張,那起人他聽說過,但從沒銷過那些贓。倒不是常梁多高風亮節,而是那夥偷兒的前任老大忒精,從不在周邊城市銷贓,往往一趟車上得手了,就著那趟車隨便下個大點的車站就地給賣了。前些日子聽說換了頭目,常老大還猜度前一任私藏的寶貝最終會落到誰手裡呢。沒成想這就被連鍋端了。
杌子跟他時候久,上半年聽常梁嘀咕過好長時候,說市局弄了個什麼‘痕跡檢驗室’,以後生意越來越不好做,叫他們收東西都警醒著點,彆被人拖進溝裡去了。這會兒見常梁打著手電看那金珠,就問:“這點紋紋還能查出是誰不成?”
“沒見識!叫你多學幾個字不聽。”常梁用手電照他眼:“六零年北邊老大哥就幫忙弄了套刑事技術,去年京市靠這個指紋技術破了一起大案子……”
巧兒尷尬的上前:“這可能是我弄出來的,她給我的時候,手還捂在手套子裡呢。”
巧兒叫屈:“那我不得掐掐成色麼?”
常梁直接用手把金珠拋還給巧兒,冷著臉道:“行了,你也彆心疼了。那一批牡丹牌的戲匣子我知道,都是六六年的壓庫貨,我叔用四成半的價收過來的,再加上台蝴蝶牌舊縫紉機,二百五的價不說多賺吧也沒虧!”
“二百五”說得格外重,巧兒捶著胸口低頭出去了。
等人走了,常梁才叫杌子:“你打聽的怎麼樣了?”
杌子撓頭:“省城幾個黑市我都問遍了,沒有特彆厲害的生人露頭兒。會不會是和另一夥賊乾上了?”
常梁搖頭:“不能,這不像賊盜的手段。要真乾上了,那些人八成直接把同行‘山葬’了。”
“今兒賣金子的女娃子,來咱們巷子兩回了,回回沒人看見她咋進來的,出去時也跟不上。會不會……?”
不等杌子說話,常梁自己就搖頭了:“林場那頭的事是昨兒半夜發生的,三市林場離省城那麼遠,咋都不能是她。”
杌子噗嗤嗤笑:“這場大雪下的火車都停了,她會飛啊!大哥你咋思量的呢。”
林星火不會飛,但她跑的快,尤其在能走直線的情況下。
林星火右手上又多了個筐。不虧是省城的土產公司,藥材量大種類還多。林星火把赤腳醫生培訓證給售貨員一看,人家也沒要票,爽快賣給她好些藥材。
“被這場雪堵城裡了?”售貨員大姐伸頭看了眼門外放著的草披子裹著的一堆東西,同情的說,“不行就上火車站湊活一宿吧,那裡暖和還不要錢。”雪停了,可能半夜能有車呢。
林星火道過謝,大姐目送這女娃背上一個筐,左肩膀扛起草披子,右手還拎著筐,搖頭歎氣:“進藥材還得帶著鋪蓋,這村裡得窮成啥樣,連旅館的錢都不給報。”邊說邊在本子上記上“放馬集公社不鹹屯生產大隊、林星火”,名字後頭打個勾就完了——她們這是土產公司,不是藥材公司。都是各地鄉下收來的土藥,人藥材公司挑揀後的,壓根不用記哪種藥材的量,直接劃拉上總重量就成。
之後這張小小的售出單在省城聯合三山市嚴查林場附近公社社員知青時,林星火成了有切實不在場證據的第一波被排除人員。唯二心裡有點疑惑的不鹹屯老支書和大隊長還給做了證:“我們這裡缺醫少藥,好不容易林星火同誌是帶基礎的培訓學員,我們大隊就派她進城買藥材。這孩子實誠,沒去縣裡,自己掏錢去了省城,怕我們給報銷路費,車票都給撕了。”
老支書對調查員說的時候簡直紅光滿麵:“林同誌在‘赤腳醫生培訓’摸底考試中獲得第一名的好成績!縣醫院的培訓老師都誇嘞!同誌,你把我說的這段也記上呐。”
調查員嚴肅的臉上帶了些無奈,好說歹說才脫身。
劃掉林星火的名字,把備注的“車票?”也塗了,他跟同事抱怨:“出事那天風大雪大,但離暴風雪的級彆還遠點兒,上邊誤報暴風雪怕影響不好,雪一停就恢複了列車。堵在車站一天一.夜的人生怕火車又停發,那是瘋了似的擠上車,檢票員都給擠傷了倆,車票這個根本沒法查。”調查員懷疑林星火也是沒買票的那波人裡的一個。
“得,又白跑一趟!聽說這個林同誌正經有點能耐,主任催命似的叫咱來調查。你說一個十六七的小閨女,能厲害到哪兒去?”
同事坐上爬犁:“人家考了第一名,還敢去省城買藥材,這還不算有本事!”
當然,這段小插曲壓根沒傳到林星火耳朵裡,自老支書那裡就給截住了。這是後話,暫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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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扛著一座小山奔跑在雪地裡的林星火被猻大爺叫停。
林星火就見兔猻從她脖子上跳下來,從胸口的長毛裡掏來掏去,半晌掏出個鵪鶉蛋大小的紅緞布團。
“這是什麼?”林星火瞧著有點像魏奶奶包錢的手絹,就是小了點。
兔猻小心翼翼的伸出爪勾勾挑開緞子四角打成的結。這麼點兒布,還像模像樣的打了個包袱?
林星火正蹲著瞧,忽然——散了結的紅緞子在她眼皮底下迎風長大,直鋪了丈寬才停下。
兔猻得意的舔舔爪,抬起方圓方圓的毛臉兒:“把縫紉機那些東西放上來吧。”
“這是儲物袋?”傳說中能容須彌的芥子袋!
“差不離吧。”兔猻費力的重新打上結,大約覺得動作不好看,它還道:“用的時候隻解開一角就可。”猻大爺可是為了叫你這人類看清楚才費力展示的。
打上結的紅緞包又縮成個鵪鶉蛋的小包袱,兔猻又把它藏進胸口的毛毛裡。
“不會掉麼?要不我給你脖子上掛根紅繩?”林星火擔憂道。
兔猻不屑的瞟一眼扒著簍沿湊熱鬨的狐狸崽兒,毛嘴巴撇的要接地:“跟這仨蠢狐狸脖子裡掛個鈴鐺似的?”猻大爺表示那是沒用的寵物或是做苦力牛馬才會戴的物件兒。
林星火偷偷摸了下自己的小木牌——就算認主了,她還是習慣把木牌掛在脖子裡。
天還沒黑透時,林星火成功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兔猻幫她把新買的東西取出來,林星火此時此刻才有心情整理上一次從黑市買回來的東西。
將裝了靈蓮子的木匣子同點螺葫蘆放在炕桌上,林星火正翻揀書冊的手忽然停了。
“嗯,這兩個給我的感覺,有點像?”
盤成一團的兔猻奮力地撐開一隻眼皮,又慢慢闔上。
林星火用兩根手指幫它把眼皮撐起來:“看看,為什麼會像?”
猻猻氣到膨脹!
甩開人類的手,兔猻嘭的一下跳到林星火的頭上,縮回爪勾,給了小夥伴兩記貓貓錘。
林星火理虧地頂著頭頂沉重的分量,用獠牙匕首的尖兒小心翼翼從葫蘆嘴除鑿開一個小口:
兀的,一股精純的木靈氣從葫蘆口溢出來……
所以,她們費勁巴拉的從林場到省城的折騰,最珍貴的寶物卻早已在家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