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春鳳從本子上記下大嬸的建議,把話頭轉了一轉:“這一來,小林的擔子又加了一份。本來吧,這赤腳醫生人家就是為了集體考的,現在還得教咱們認識草藥。說到底,小林落戶到不鹹屯這幾個月,咱們光沾她光了,現在也該給小林個定心丸!我提議,趁早給小林分塊好宅基地,幫她安好家!”
王胡子就笑:“這哪是給小仙姑吃定心丸,魏主任這是變著法兒跟小仙姑要定心丸呢,你這是怕小仙姑跑嘍!”
他好兄弟岑大柱的二叔說:“春鳳這話提的正是時候,還真是越早越好。”
彆人都知道岑二叔是縣建築隊的臨時工,消息靈通,紛紛都打聽咋回事。
岑二叔道:“還能咋回事,彆的大隊眼紅唄!往年又不是沒有一個大隊送去上學的兩人都考不過的事兒,你說這剛開始培訓咱小仙姑就合格咧,哪個大隊不饞的慌!就是公社,怕也想摘桃子嘞,公社衛生站的兩人那水平……反正給人家縣醫院的先生打下手,人家都不願要。你們想想,細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幾百口人烏央烏央的舉手,七嘴八舌的同意魏春鳳的話。
魏春鳳滿意的點頭,從自己筆記本上撕下那頁給林星火宅基地的申請書,從兜裡掏出小鐵盒印泥,小心的沾了一點自己先摁上手印,然後把紙傳下去,社員代表自覺接過來,一一摁了。有社員不舍得蘸印泥,從前頭摁完的代表大拇指上抹一下,哈口氣給摁上。
最後傳到老支書手裡,老支書摘下軍大衣兜裡彆著的筆,簽上自己的名字也摁上手印。大隊長黃大壯早舉著大隊章子等著蓋了,老支書簽完,他啪一下把章蓋在同意兩個大字上。
要把這頁紙收起來時,黃大壯才想起來:“嘶,誒?小林,你想要哪邊的宅基地?”屯裡還有好幾塊地方不錯的宅基地,或者直接把現在的院子劃給她也成,開春了大夥幫忙把院子蓋齊整就是。
林星火站起來:“我現在住的院子是大隊幫忙修的,結實寬敞,地方也大。我覺得把這個院子改成衛生站就不錯。宅基地就劃在南山坡半截腰上,鄉親們知道我家獸口多,放在那兒更方便點兒,也還能提屯子擋一擋後邊山裡下來的野物。”
“那哪成!”魏春鳳沒料到林星火竟然連南山的院落也貢獻了出來,頭一個不同意:“這也太吃虧了!”
魏奶奶瞅了侄孫女一眼,道:“沒錯!個人不占集體便宜,但集體也不能占個人的便宜,小林這娃兒心忒實!咱們大隊不能這麼做。”
還真不是無私奉獻那一套,而是林星火真覺的那塊地方好,半截腰建房子,不光她和家裡動物們進山方便,更重要的是後頭藏著的那一大片山坳子就能當林星火的私人地盤,那地方陡峭彆人下去難,可對林星火太簡單了。山坳子又深又大,南邊能曬著太陽,北邊有高山擋風,裡頭還有個不小的水潭子,最妙的是南麵下邊岩石重疊暴突,人站在懸崖邊往下看的視線被遮擋大半,林星火準備在懸崖邊上再種點樹苗和藤蔓,弄個樹籬直接隔開懸崖和小路。
林星火笑道:“真是很方便我自己。我住的高,屯裡有啥事遠遠就能看見。到時候在衛生站門口也跟村口似的樹口鐘,有啥事我拉鐘就行。”她在山坡家裡時拉鐘叫她也成。
“暫時沒有其他醫生時,我住的離衛生站近點更方便,主要是那邊空沒有遮擋物,我的腳程從山上跑下來也就幾分鐘。那邊地方大,不管是收藥材炮製藥材、還是雞鴨院都擺布的開,也不攪擾四鄰。現成的地方,對我個人和集體都好。”林星火解釋。
還有一樣,林星火留在心裡暫時沒提。她從黑市買來的那些書裡頭有一本京城紅星酒廠六三年出版的釀酒技術手冊,林星火本身就會釀藥酒,這本冊子她看過,非常實用,條件簡陋一些也能行。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鹹屯西山上有許多越桔灌木,越桔的葉果都能入藥,尤其紅彤彤小漿果還是釀酒的好材料——林星火跟著采秋隊往那邊山上去時,發現除了半大娃兒們摘些,大人們都不大弄這個,果子小又麻煩,還不像篤柿那樣供銷社肯收購。於是好些沒摘的越桔就白白爛在了山上。
西山是一堆和緩的山坡,跟老林深山也沒連著,隻要注意點,是男女老少都能去的山。要是能利用好,也是座寶庫。林星火就想起來大隊長他們晚上巡邏用酒驅寒時都不舍得張嘴兒,個個用嘴唇抿一下就算了,去公社考試的才知道不鹹屯最開始是由彆處遷來的幾十戶人家組成的,屯裡沒有會釀酒的人家,隻能從公社買或者換,那價錢著實不便宜。
老支書、大隊長和婦女主任都拗不過林星火,更彆提沒對林星火說過半個“不”字的其他社員。宅基地劃分落了定,再就是自留地。整個雪省都地廣人稀,百分之五的人均耕地標準算,林星火有三分自留地,照她的意思直接擱在宅基地附近,建房子的時候用碎石頭劃出來就行。自留地不多,但不鹹屯家家戶戶都有個大院子,前後院加起來能有一畝地——黃大壯在地圖上標記時,直接給林星火擴到前後各一畝,寫明了是地理位置補償。
王胡子的媳婦金招娣沒來,林星火便直接跟他道:“聽說金小嬸娘家在金家窯公社,我想跟他們窯上買些磚,您幫我問問用不用磚票?”
喜的王胡子直樂:“鄉下磚窯,哪兒用的上磚票?金家窯的磚確實不錯,十裡八鄉都在他們那裡買,我回去跟你嬸兒說一聲,她回娘家時順道就給辦了,方便的很。”
林星火不懂這些,又問了下數量價錢。王胡子就道:“要是光用磚瓦,魏奶奶家那樣的三間屋約摸兩萬五千塊磚,多點少點倒不打緊,用不了窯上都給退。一塊磚二分錢,要的多還能便宜,但咋都得四百多塊。瓦也能從金家窯定,一千二百片小青瓦差不多又一百塊。檀木、椽子這些倒好說,你跟著咱們一起,到山裡挑好樹,我們砍了運回來,明年開春了你到砍樹的地方補幾株樹苗就行。”新批的宅基地有砍伐樹木額度,就是得讓小仙姑保駕護航。
這年頭造個大瓦房至少五百塊,少有人家拿的起。若不是這樣,哪家不願住結實亮堂的磚房呢。
林星火聽出王胡子的話音,錢倒不是大問題,但胡子叔的意思是冬天砍樹?
“這會兒砍樹?”她問。
王胡子是看出小仙姑有錢來了,笑道:“樹啥時候砍都不要緊。但磚瓦最好趁冬裡雪厚的時候弄回來,金家窯有專門運磚瓦的大爬犁,比雪化了用騾車拉方便多了。現在準備齊了,正好趁生產隊還沒大忙的時候,開春化凍就蓋起來。”
兩人正說話,角落裡陳來福一腳踹翻了魏春興,嚷嚷道:“你用你那狗鼻子,瞎聞啥?”
魏春興攥著拳頭,盯著陳來福的眼珠子都泛紅了。
陳來福這人欺軟怕硬,誠心朝魏春興微瘸的左腿上招呼,旁邊人看不過去:“春興懷裡還攬著妮兒呢,你也不怕摔著你閨女!”
陳來福罵罵咧咧,囡囡抱住舅舅的脖子,眼淚撲通撲通的從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裡掉出來。
“囡囡!”魏春鳳擠過來,先抱起閨女,然後扶起弟弟,反手給了陳來福一耳刮子:“你打我弟弟?”
陳來福看麵子比命大,他氣的臉紫脹,指著魏春鳳:“跟你這瘋婆子是真過不下去了!”說著就四處撒摸,看到牆邊立著的胳膊粗的門閂就舉起來亂掃過來,“看我不教訓你!”
林星火皺了皺眉,走過去,單手鉗住門閂,手腕一動就奪了過來。
魏春鳳不願把林星火牽扯進來,陳來福腦子有病,他分不清好賴,這會丟了麵,回頭指不定就怨恨上小仙姑了。這人沒膽子當麵惹小仙姑,可他那張嘴,魏春鳳最清楚不過了,胡編亂造的給小仙姑添麻煩。
她上前把林星火擋在身後。
囡囡抱住她舅舅的腿,嚇得直哭。在林星火背簍了睡覺的兔猻和狐狸崽醒了,兔猻直接跳出來,抱住林星火的後腦勺,毛下巴搭在她腦袋上,津津有味的看熱鬨。
拆了繃帶的狐大爬出簍子,跳下地跑到了囡囡跟前,毛茸茸的大尾巴掃了掃小女孩的臉,再嚶嚶叫幾聲,三兩下就哄好了小娃兒。
林星火讚歎的看一眼貼心的狐大,抬手扒拉了下腦袋上沉重的負擔。
陳來福確實不敢當麵跟林星火大小聲,他柿子挑軟的捏,惡狠狠地看沒跟他還手的魏春興:“再他麼衝老子亂嗅,早晚把你狗鼻子豁了!”
魏春鳳氣狠了,指著陳來福正要罵,小囡囡帶著哭腔的聲音就響了起來:“小舅舅問他身上的鴨蛋香粉味哪來的?”
小小的女娃口齒清楚,剛從辦公室急匆匆過來的老支書臉都黑了:“陳來福,粉味哪來的?”
“冤死人不償命!”陳來福跳腳:“啥鴨蛋香粉,我不知道!他說你們就信?”
鄉下人不知道鴨蛋香粉是啥,還有人以為陳來福偷吃了小舅子的鴨蛋呢,但他這做派,卻叫人往歪處想了。
“仗著鼻子好使一點,成日家聞這個聞那個,你咋不聞聞你們姐弟身上的餿味呢!空口白牙就啥味,我不知道啥味!”陳來福推開人就想走。
魏春興一把薅住他:“鬨破了我也不瞞了!我姐清清白白的,是你這賤骨頭自己丟人!”
“他身上沾了鴨蛋香粉的味叫我聞著了,那是城裡賣的壓成鴨蛋形狀的香粉,咱屯裡沒有,金家窯金寡婦倒是有一盒!胡子哥也知道,金狗子偷抹了粉來顯擺過,我記得這個味!”
魏春興直哆嗦,又生氣又替他姐心疼。
陳來福抵死不認,彆人鼻子沒魏春興好使,也聞不見,鬨哄哄的不可開交。林星火被擠到牆邊兒,這麼多人她也分辨不出香臭,捏了捏兔猻的毛爪子,被兔猻甩了一尾巴,但猻大爺的爪子屈尊降貴的拍了拍小夥伴的腦袋。
林星火就知道了,眼見老支書捂著胸口直喘,她就開口了:“老支書,等衛生站拾掇好了讓魏春興來幫忙吧,他鼻子好使,藥材種類、好壞一聞就知道,學起來興許比誰都快。”
啥,小仙姑這是要教魏春興學醫?春興小子這是撞啥大運了!
重新背上狐狸崽兒,林星火貼著牆就離開了。
老支書臉猛地一沉:“把陳來福給我綁到後屋去!”
陳來福不服氣:“憑啥綁我,新社會還興屈打成招的?你們不是公安,誰敢綁我!”
“我不是公安,我是陳家的族長!”老支書恨聲說:“你問問你爹娘,還認不認陳家的祖宗!”
陳來福的爹垂著頭,不敢吭一聲。
“往小了說,這是敗壞家風的事。往大了說,這是流.氓罪!你以為公安不來抓你?”老支書一口唾沫一顆釘,“綁起來!有事我親自去公社報案!”
王胡子上前就給了陳來福一拳頭:“狗改不了吃屎!”
魏春鳳把囡囡給魏奶奶,扶著弟弟追去聽問。
剩下的鄉親麵麵相覷,有人說:“陳來福真……”
“他那麼個拖拖拉拉不爽快的人,囔囔唧唧的,有膽量跟金寡婦搞破鞋?彆是春興聞錯了吧?”
“那還能有假!你咋這麼不開竅!”媳婦嫌棄他:“小仙姑剛說啥,她說春興鼻子好使,讓跟她學醫!你還不明白?”
“春興這運道,沒得說了!”
林星火往院落走,路上沒人,兔猻蹲回她肩頭,湊近道:“天賦異稟!那個魏春興要是進林子找藥,比野豬還好使……”
林星火不自在的撓撓臉,猻的毛毛蹭到了她耳朵,有點癢。
“上次秋捕,就是遇上野豬那回,我記得他的鼻子還沒這麼靈?”
兔猻不關心這個,它難得給林星火以外的人類眼神,隻想支使魏春興替它和林星火尋找老藥,猻大爺最近窮的很了,小包裹裡攢的藥材都拿出來給林星火配藥了,連樺樹汁都所剩無幾!
“少打彆人主意!”林星火拉拉兔猻圓不溜丟的小耳朵,“回去你繼續泡藥浴,鼻子指定能比他好用。”
單純煉體不能幫林星火祛除雜質,她隻能鍛體的同時借助藥浴、藥蒸、冰凍、等手段配合著逼出雜質,過程雖痛苦,但效果還算不錯。
在自己身上試驗了幾天,林星火決定給全家都安排上:小狐狸崽兒們用的都是稀釋很多倍的藥液,頂多感覺麻酥酥的;兔猻就不一樣了,它皮糙肉厚,林星火用的藥還得再添五成藥勁才夠用——偏偏猻大爺還挺嬌氣,三分疼被它作成了十分,林星火不得不強行“蒸猻”。
誰叫這家夥半吐半露的說什麼南山深處接近不鹹山主脈的地方,有一根通智期的妖植。壞消息是它跟那玩意打過一架,被臭暈了過去;好消息是那妖植畢竟是植物,十年八載的都挪動不了地方……
林星火沒打算招惹人家,但防患未然,夯實基礎的心免不了更急切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