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 七三年的驚蟄日和農曆二月二正好在同一日。
大清早,林星火趁著旭日東升之際吞吐紫氣, 剛打坐修煉過一個小周天,魏奶奶便帶著囡囡過來敲門。
一個老一個小,林星火不敢怠慢,一步跨出兔猻和狐狸崽圍成的圈,快步轉到前院去開門。魏奶奶拿著個簸箕,說要教林星火“打囤”。
“就是用草木灰在門前畫幾個圈,圈邊畫上梯子, 這就是‘囤’,囤裡畫十字,最後放一把五穀雜糧, 意思是梁滿倉穀滿囤。圈跟圈之間畫的彎曲點——引龍到家來,鎮住驚蟄開始活動的蛇蟲, 保平安。”
“先掃灶灰,你先在這門前撒一遍我看看。”魏奶奶猜度著林星火就不懂這個,正好她年老覺少, 撒完自家就帶著小囡來了。
“正正好趕在今天前起好了屋子, 坡上新屋門前一定得你自己去打囤。”好事和好日子撞到了一處, 這才是魏奶奶一定要林星火學的原因。
打完了囤, 魏春鳳就挑著擔過來了,前頭筐裡是剪刀剃子毛巾之類,後頭放著兩個盆:“小林,理不理發?我的手藝還不錯!”
小囡看見她媽媽的行頭, 就拍著巴掌跑過去排隊,要第一個剃頭。
魏奶奶摸摸自己長到脖子的頭發,樂嗬嗬的道:“二月二龍抬頭, 小林也來排一個,往年我都是第二個,今年讓你先。”
林星火這才知道魏春鳳這個婦女主任還兼著給社員們修剪頭發的活,每年二月二的時候,上至大娘嬸子、下到大姑娘小媳婦,都排著隊來找她剪頭發。
今兒早晨吃完飯魏春鳳正收拾呢,魏奶奶就帶著小囡來教林星火打囤了,魏春鳳生怕被人堵在家裡,趕緊找齊了家夥式來南山這邊了。
老屋堂屋裡砌了兩個灶,熱水供的又快又多,沒多會小囡就剪完了頭,美滋滋的坐在炕上等頭發乾了紮小辮。魏春鳳一邊給林星火洗頭,一邊小聲說閨女的小話:“小人兒家家,知道臭美了,正月裡就鬨著要剪頭發,嫌我把她那點頭發都梳上去了,漏出個大腦門不好看。”
“彆提多纏磨人,要是正月裡剪頭發妨親爹,我就給她剪了!”
魏奶奶耳不聾眼不花,聞言一個眼刀子就飛了過來:“說什麼呢!”
林星火笑的直顫,魏春鳳趕忙岔開話,誇道:“真是一把好頭發!”
自打來到這裡,林星火就沒鼓搗過頭發,這年代也不興把頭發全攏到頭頂盤個團子,都是紮成低辨,她前額的頭發已經擋眼睛了。
後麵大辮子不用管,越粗越好看,魏春鳳修完額發,捧起她的臉端詳,忍不住感歎:“臉都露出來,是不是太俊了點?比去年長開了不少,真是個大姑娘了!”
兔猻跳到四方桌上瞧,還用毛尾巴替她掃掃臉上落的碎發渣。林星火黑發如瀑,露出的杏眼又大又潤,整個人白到發光——都知道小仙姑長得不賴,可她去年秋裡才下山,那時候刮風就跟刀子似的了,大家夥出門都得捂嚴實,還真沒多少人正經打量過她的相貌。
魏奶奶抱著鏡子讓林星火看,一麵忍不住喜歡的摩挲下她的臉蛋:“是俊!我瞅著還長高了,等天再暖和點,奶奶給你做件新衣服穿。”兒子的戰友給寄來兩塊的確良的料子,她個老婆子穿什麼的確良,正好給小林、孫女各做一件褂子穿,剩下的布還夠再給囡囡做一身的。
老人家喜歡極了:“成大姑娘了,怎麼打扮怎麼好看!”
可不是長大了麼,都遭人惦記了——
公社衛生站費新力正在跟兒子做工作:“你先彆不願意,明天培訓班考試,她準得過來參加,你看一眼再說彆的。”
費平不樂意:“爹您彆亂點鴛鴦譜行不?我聽我媽說了,您不就看上她醫術不錯了嗎。您就直接打申請把她要來公社衛生站,我不信誰放著公社不待要回大隊去!”費平今年二十一,長得高大方正,高中畢業後進了縣紡織二廠宣傳科,是公社大多數丈母娘眼裡的香餑餑。
費新力氣悶,大兒子就是忒理想化,他是能直接打申請,可真把人要來了呢?以縣醫院老師的評語和上幾次的考試成績,不鹹屯大隊的這個小林同誌妥妥有真本事在身上,比起他這個半桶水的醫術,那是高了去了!時間一長這衛生站誰說了算?他都快五十的人了,難道再讓個小年輕壓一頭,那他們老費家在公社還有啥臉呢。
但要是成了他家的兒媳婦那就完全是兩碼事了。
一代更比一代強,這是好事呀!以後生下孫子孫女的,也讓他們學醫,到時候甭管他這個當爺爺的本事高不高,他們家也算是世代行醫的杏林門第了。
但費平一聽就惱了。他現在是吃商品糧,住單身宿舍,就算娶不上縣裡的姑娘,也總該相個公社女職工才合適吧?
那個什麼火,是離公社最遠的不鹹屯生產大隊的人,聽說還是個去年才下山的居士,父母親眷一個沒有。就這條件的姑娘,他爹說得跟天仙下凡似的,聽得費平一肚子火。
費新力苦口婆心:“你少瞧不上!這姑娘是沒親爹娘,可蓮花峰上那個養大的她,你也知道蓮花峰那位的本事,真是一張藥方能養活幾代的能人。我瞧著這個小林是得了些真傳,她一個十五六的娃,摸底考試就上了八十分,一般二般人哪有這本事!”
“十五六?我都二十一啦!你和我媽天天催我結婚,咋現在又不著急了,還看上個這麼小的。”
“囔囔啥!要緊的是這句嗎?”費新力嫌他捉不住重點,沒好氣道:“過了年現在十六啦,十六就是大閨女了,和你妹妹同歲,家裡這不也正給你大妹相看呢嗎。到時候先給你們辦席,到了十八再扯證,你大伯家的大哥、還有小舅家的大表弟娶媳婦不都是這樣麼。再不行,求人幫她改個年齡也行。”
父子倆拉鋸了一個下午,傍黑時費平不甘不願的同意先見一麵再說。
費新力高興壞了,拎起兩罐兒子拿回來的山楂罐頭就去了妹夫家。
費新力妹夫是公社副主任,屈副主任一聽大舅兄的來意,就應承下來:“明兒他們大隊婦女主任也要來公社辦事,先讓他們婦女主任去跟林同誌談談話。咱們大平這麼拿得出手,應該沒啥問題。”屈副主任對這個林星火也有印象,畢竟是周主任看到她的成績後特事特辦批準不鹹屯生產大隊提前設立了衛生站,現在不鹹屯生產大隊的藥材都送上去兩回了,縣醫院和藥材公司都說質量不錯,炮製手法尤其到位。
次日是周六,天沒亮費平就被他老子從床.上提溜了下來。
費新力特意帶他去公社食堂吃飯,吃完了也坐在門口閒嘮,磨蹭到七點半,終於看到不鹹屯那個瘸子趕著騾車來了。
費新力急忙扒拉兒子叫他看,費平撇著嘴抬眼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