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五章(1 / 2)

尋玄狐心臟的事不能著急, 也急不來,林星火慢慢調整心境,將壓在頭頂的急躁拂去, 但始終將這件事記在心頭。酒坊第一波業務員將到各處聽老頭說古的習慣發揚光大,現在不鹹屯的好些年輕人隻要出門,都會順帶打聽打聽當地舊事, 倒是翻騰出許多稀奇古怪的故事,說起來比戲匣子還好聽。

魏春鳳抽空還將這些事兒整理裡出來,攢了厚厚一本子,不僅正上學的娃兒們喜歡借閱,連林星火和兔猻都愛看。

老支書還鼓勵她,大隊免費提供本子和筆墨, 讓她隻管記:“到冬天有空的時候咱謄抄幾份,放到大隊圖書室裡去。”

大隊圖書室,是老支書蹭林星火的縣圖書館內部借閱卡逛了一趟,回來後生出的主意。老頭進圖書館,跟老鼠掉進了米缸裡似的,比林星火這個正主還喜歡呐。

人家圖書館的書籍不外借, 老頭守在書架子前蹲了大半天,當間兒管理員中午下班攆人的時候, 老頭把臉往褲兜裡一揣, 陪著笑讓人家隻管把他鎖屋裡就行,反正就是舍不得撒開手裡的書。下午林星火辦完事來接他時, 老頭摩挲著書脊, 歎氣說他自己老了,書一合就忘了大半。

林星火留意他翻的那本書是講食用菌栽培技術的,回頭再去圖書館的時候便把書翻了一遍, 回家後閒暇時就將書默了出來——以她現在的記憶力,這本挺薄的冊子不在話下。可老支書收到的時候,眼圈都紅了,他拉著林星火說:“我小時候讀過幾年私塾,塾裡先生跟我們講‘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黃金屋’,那時候誰相信這個,我就想著識了字能給家裡個交代就行……可過了五十來年,這句現在不讓提的話都變成真的了——那裡頭的書有教種地的有教養蠶養蘑菇的,還有教咋做衣裳的,連戲匣子、不是,現在叫收音機的做法原理都有!”

老支書搓把臉:“那都是咱農民求爺爺告奶奶都學不來的本事!咋就舍得鎖進屋裡白放著呢?”他們屯原來沒有會釀酒的人,年年都要從彆的大隊和公社裡買酒,十年前他捧著老臉托關係送兩個小夥子進城跟酒師傅學釀酒。可兩個月後再去看望他們的時候,倆後生被那師傅磋磨的皮包骨頭,每天從睜眼到閉眼都在出大力,可就是這樣,人家也不肯傳授真本事,防兩個人比防賊還過火。

整個屯勒緊褲腰帶省出來的禮物都打了水漂,他要帶倆孩子回家,可娃還哭著不肯,說這樣回去對不住鄉親們,又說誰家學手藝都得給師傅家白乾幾年活。但他沒讓,死拽了回去。他看出來那家人不是教學徒的態度,就是打著白占便宜的主意,不然不能把倆娃用的這麼狠,真就是回了家立刻大病了一場。

可世上既有老支書這樣有遠見能包容的人,也不缺短視盲從老主意的人。

五月初,又下過一場雨夾雪後,氣溫明顯有了回升。不鹹屯的老老少少們都跟焊在地裡似的,將一大片將要種地瓜的田給翻得細細的,地瓜喜肥怕澇,社員們不僅深耕起壟,還從西山北的林子裡拉來一車車腐了多年的落葉肥土。不怕誇張的說,那片坡上的地都被薅薄了一層。

就在大家夥兒摩拳擦掌隻等著種紅薯苗的時候,刮起了一陣“十裡棉桃白,五裡甜菜香”的歪風。把“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口號打出來,號召“沒棉自己種,不能伸手要”。

把陳支書氣的胸口疼:“本地就不適合種棉花!”

岑老漢跟宣傳員拍桌子:“要能種早種了,誰不知道棉花好,誰家不缺棉花,全家隻有一條棉褲的大有人在!你當俺們是懶嗎,你兩個眼睛是瞎的呀,出門看看去,咱們十歲的娃娃下學後都還去地裡幫忙!”

來宣傳的乾事就不高興,指著岑老漢的鼻子罵:“你們是走資本主義道路走偏了!要再這麼著,咱們就得拿起無產階級的鞭子把你們抽到正確的道路上去!說十裡棉桃白,那就得十裡,不然彆的都給你拔嘍!”

“我看你敢!”黃大壯怒喝。

宣傳隊來的人不少,自家屯裡更多,兩邊打了起來,尤其是大隊長黃大壯,脾氣沒壓住,那大拳頭幾下捶的那敢指著鄉老叫喚的後生嗷嗷直叫。

“林同誌,您可來了。”兩個女知青看到背著藥箱過來的林星火,眼淚汪汪的,“可彆真打出了事!”

大隊部院門口,老支書和魏奶奶一邊一個坐在石墩上曬太陽,見倆姑娘簇擁著林星火就要往裡麵去,魏奶奶抬胳膊招呼:“都過來都過來。”

她說兩個女知青:“咱們小林同誌是衛生員,這會進去乾啥,等他們乾完仗了,再進去治傷嘛!裡頭烏龜拳王八腳的,再傷著她!”

這話說得,林星火隻是來完事了治傷的嗎?她們是想這大隊裡但凡還有一個人能把架拉開,那人必定是林星火!這不是拿老虎當兔子護麼?

魏奶奶老神在在的,教育女娃們:“我知道你們都有文化,覺得吧得講文明。但娃兒們,到什麼地兒唱什麼歌,你得拿出正確態度應對不同的事兒,不能一味講光偉正。你的文明約束了自個,可閨女呀,你的道理十有八.九是約束不到彆人的——到頭來,你站在框框裡束手束腳,彆人卻不搭這茬,就欺負你,你咋辦?在咱們鄉下麼,有時候拳頭硬就是比講道理管用!”

魏奶奶瞅了正閉目養身的老支書一眼,壓低些聲音:“你們都是好孩子,好孩子不要因為自己的好處遭罪!以後成了家,在家裡的時候,男人跟你舉拳頭的時候,你不能講道理更不興服軟求饒,這樣啊,拳頭落的更疼更厲害。你得跟他講‘發瘋’,瘋子啥樣你啥樣!甭管真瘋假瘋,比力氣咱們女人拚不過,可瘋婆子哪個不怕?出了家門,到外頭的時候,你就得講文明講道理,讓彆人都知道你很好,這才是真聰明。”瘋子砍人不犯法,隻要一回,八成的男人都不敢再打老婆。而你在外頭表現的好,事後自然有人幫忙說話。

老支書聽的老心臟一抽一抽的,可啥也不敢說:在鄉下,要說男人打老婆真不稀奇,十有八.九都動過手,可就在不鹹屯少有這樣的事,都是這群老娘們教的。彆的大隊還說他們屯男人疼老婆,也算疼吧,但至少得說又怕又疼吧?

不過嫁出去的女娃也不受欺負!老支書心想。

兩個女知青捂著嘴笑,有點害羞但更想取經。尤其崔霞,她剛跟楊偉搏扯了結婚證,大隊把知青院後頭巷子裡的一間屋分給了她倆。兩口子談了也有兩年多了,可真住到一張炕上才知道磕磕絆絆多正常。

趴在林星火背上的兔猻耳朵壓成了飛機耳,林星火剛還在跟它說狐狸崽們被野狐狸追的事,說是家裡三隻蠢狐狸突破成靈獸後,身上的氣息吸引了幾隻野狐狸,每回從林子裡出來,老大林貝果簍子裡的草藥滿的都塞不下。

這會兒又聽見魏奶奶教育女孩們怎麼應對丈夫拳腳,兔猻瞬間就聯想到了一起,野狐狸分明沒安好心呐。“裝什麼瘋?直接回來告訴我,看我不撕了那它們!”兔猻腦袋貼上來,傳音給林星火。

林星火單手把兔猻的頭推開點,這家夥自從學會了傳音就更放飛了,大貓的孤傲寡言是一點不剩。人家野狐狸又不是求偶,最多隻能算‘打工換肉’,誰叫三隻狐狸崽兒個頂個有性格,老大林貝果立誌當好采藥狐,老二林丁寶酷愛打獵,老三林追陽眼裡隻有漂亮石頭,野狐狸幫忙薅幾根草銜幾塊石頭就能換到老二撲到的山雞野兔的獎勵。誰叫三個崽兒被她倆養的嘴可刁,也不算崽的錯。

兩個女知青跟魏奶奶說了好長時間,兔猻聽得一臉認真,林星火看它,都覺得它臉上寫滿了“學到了”。

“啥?那裡邊有你的老鄉?”崔霞問肖蘭芹。

“啥?你說他們是哪裡的宣傳隊?”這是魏奶奶。

肖蘭芹點頭:“有一個在來的火車上見過,他也是京城人,和我家住的還不算太遠。”又回答魏奶奶:“我記得他是給分去彆的縣插隊了,反正不是咱縣的。”

魏奶奶一拍大.腿,老支書也立刻從打盹中蘇醒,兩人對視一眼,忙奔進院裡去,邊跑邊喊:“大壯,停停手,先停停手。”

這一問才知道,何止不是一個縣,還不是一個市的!不鹹屯北邊宋瓦子江是分隔本市與隔壁市的界線,這個宣傳隊也夠不靠譜的,他們沿著宋瓦子江,路過一個大隊,就跟人宣傳一番。走到不鹹屯地界,他們也不打聽打聽,直接進了屯充起老大來了,那一個個指示說得理直氣壯!

“姑!您給他們看看。”黃大壯過來跟林星火道。

鼻青臉腫的宣傳隊隊員們就見一個同樣穿著灰黑色土布衣裳的衛生員背著藥箱過來,怎麼說呢,打眼一望,隻有她在人群裡發光!一個會寫兩句詩的乾事在心裡吟唱,也不知他是沉浸林星火越發出挑的相貌多點,還是完全在為自己的才華感動。反正好幾個都跟他似的直勾勾看人。

這種走村串巷的宣傳隊女隊員很少,於是一群鎮日在外麵鬨騰、缺少與同齡女孩打交道經驗的愣頭青們,那種忽了吧瞅見個漂亮姑娘的眼神藏也藏不住。黃大壯重重的咳了一聲,蒲扇大的手又握上了拳頭,愣頭青們才不敢了。

“姑!”黃大壯當著眾人的麵又強調了一遍。

參與群毆的民兵隊的隊員們也紛紛打招呼,一個兩個都喊姑。

林星火十分利索,搭搭脈就能知道傷的怎麼樣,大家動手還是有分寸的,除了一個胳膊脫臼的,其他都是皮外傷。從藥箱裡摸出十來個姑娘果大小的黑丸子分給他們,隨便挑了個人示範:“揭開外麵那層油紙,把藥膏擦在傷處就行,沒用完的就把油紙包回去,以後還能用的上。”

這是覺著他們還得挨揍?隊員們的心梗了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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