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金珠子出現在那裡是有點奇怪, 林星火想。
想不明白的事先放一邊,直接去一趟往粱山也許就能弄清楚。
在確認猜想的那一刻起,林星火就一分鐘都不想等了, 找了個理由辭彆眾人,她迅速離開了魏奶奶家。
還想與她親近親近的招娣媽有些舍不得:“咋就走了嘛?”咱們再聊會兒。
魏臘月若有所思的看看掀起又落下的門簾,大隊圖書室裡春鳳姐收羅記錄的那些各地舊聞,裡麵有不少與雪崩相關,怕也是幫小仙姑尋找的吧?
黃大娘拍拍自己的嘴,伸著脖子瞅窗戶外林星火的背影:“我這嘴啊, 今兒咋忘了把門,好端端說這個乾啥?”大喜的日子提這種陳芝麻爛穀子的慘事, 不僅衝撞了臘月,還引出了小仙姑的心病。
“大娘,這有啥, 還是我先開的頭。”臘月不在意這個,她又不是那臉嫩的大閨女:“咱娘兒們啥話不能說?”看黃大娘的神色好像知道什麼, 剛想問,她又看了金招娣的娘一眼,把話咽了回去。
招娣娘可沒把自己當外人, 對於這種八卦新鮮事,人家的腦筋都好使了, 隻聽她問:“林大夫咋這麼關心雪崩啥的,還追著問?我看你一說,她臉色就不咋對, 這還急急忙忙走了,是有個啥說頭在裡頭?”
黃大娘擺擺手,有些心疼的說:“小林是不鹹觀老恩人撿到的, 她原籍可是京市人呐!聽說父母是首都文物局的啥考古學員,當年要修什麼山誌和地方誌,往下派遣了很多有文化的年輕人……南邊的人哪兒想的到咱這邊的冬天是啥樣,反正就是出去走訪後就沒回去,這麼多年也沒找著,大家都猜測是給埋到哪個山溝溝的雪裡了。”
這件事年輕點可能沒印象,但像招娣娘這種好事的中年婦女就還有印象,黃大娘一說她就想起來了:“對對對,那個時候各個公社還攤任務來,要找三四個京市口音的年輕人。那時候年景不好,下一頓口糧都不知道在哪呢,誰有這閒心找啥外地人……”
招娣娘一不小心把真心話禿嚕了出來,趕忙不好意思的轉移話題:“那林大夫咋活下來的?蓮花峰上的那位就沒找著她爹娘?”
“叫母狼叼走當崽子了吧,反正老恩人是在狼窩裡找著的這孩子。可狼也不會說話,那又是條失了崽子的獨狼,誰知道它在哪刨出來的娃娃?”黃大娘揣測道,自動補全了不鹹觀老師祖給林星火安的身世,連帶著還把林星火關心雪崩的事情給聯係到一起了:“看小林這樣兒,估計埋雪窩裡的事八.九不離十。”
不鹹觀老仙姑花了三年時間治好了黃大娘的病根,她自來不避諱的,一家子都與老仙姑親近的很,這話從她嘴裡說出來,比彆人可信的多。
“‘狼娃’呀,從來隻聽說過,這可真叫我碰見一個!”招娣娘興奮的很:“怪不得人林大夫這麼不一樣!”說不準就是因為她給狼叼走了,她父母追進山裡才沒了呢,不是說這樣有本事的人生來就得缺一樣,林大夫恐怕就缺在親緣上了。招娣娘腦子裡一下子冒出許多個猜測,個個她都覺的在理,家去後這新話頭說都說不儘,專門來這一趟可算沒白來!
身世又添一筆“狼孩”的林星火站在山居後門處眺望白霧籠罩的蓮花峰,兔猻用尾巴卷住她的腳腕:“這就走?”
林星火收回目光,挨個擼一擼撒嬌要跟的狐狸崽的頭,把它們往大老虎身邊推推:“都聽話,幫我們看家。”
兔猻前爪一踏地麵,地底下很快隆起一條土龍,將四隻一齊送到了山坳鏡湖邊新搭的木屋裡去。木屋周圍靈光湛湛,顯然已經布下了陣法。林星火站在崖邊,又取出十幾塊刻滿雲籙的木符一拋,木符便如流星墜海,各自飛往不同方向,楔進山石裡,登時山穀上方就是一亮,如同一張光網將山坳整個罩在裡頭。
這時林星火才放心:“走吧。”山居防禦齊全,但不如山穀寬闊,林星火之前怕小動物們住在山居裡不舒坦,這才費力在鏡湖旁造了個木屋,也是保護靈蓮的意思。現在又用防禦陣封了山坳,家裡幾小的安全應當是無礙了。
蜷縮在灌木雜草裡的臭蘭葉片抽搐,朝著靈蓮擺出的花朵姿勢都維持不了——自從那隻討嫌貓先一步進階後,臭蘭就時時擔心被發現,之後人類造房時還被迫又搬了一次家,不僅傷根又斷了一根,還離它的夢中情蓮更遠了。它本來已經打算先回老巢去,等進了階再溜回來不遲。臭蘭隻是戀戀不舍挪動的慢了點兒,不成想,這就被囫圇個扣在裡麵了?
仗著自己的修為比這山坳裡所有靈獸都高,臭蘭奓著膽子伸長細葉,碰了碰穀口剛才光線亮過的地方。“滋啦”,電光陡然炸起,一股焦臭味傳出。臭蘭趕忙心虛的把焦黑的葉子尖兒扔到一叢開的正好的鬆果菊裡。
“嚶嚶”聽到動靜的狐狸崽兒們找了過來,卻沒找到是什麼發出了聲音,但小狐狸顯然不在意,這山穀有水有花,有石頭有動物,就沒個安靜的時候。它們尋聲找過來,純粹是撲騰著玩耍。
愛撲獵物的狐二丁寶從草叢裡銜出一條長長長的葉子,驚奇的在葉子上跳來跳去,狐大一巴掌把妹妹拍進野花叢,自己扒拉著葉子,不多時就從野草裡薅出一個炸蓬蓬的草團子。狐二狐三撒歡似的跑過來追這草團子,你給我一爪我給你一爪似的拍著草團子往前滾。狐大不屑的舔舔爪子,撲住跟著草團向前的葉子尾端,草球被扯住,兩隻推草球的狐狸崽兒頓時摔成一堆。狐二狐三咧著小牙齒咬住草球,跟大姐玩起來拔河……
*
往粱山距離不鹹屯大約有幾十裡地,這對林星火不算什麼,但往粱山所在山脈不屬於不鹹山,它在不鹹屯的北邊,是東金山的分支,這片山林對於林星火和兔猻來說,都是陌生的,是以一人一猻行進的稍慢。
且不說林星火翻山越嶺幾乎走的直線,就是再謹慎,這點距離也不過用了個把小時,找到往粱山的時候正是下半晌陽光最暖的時候。
往粱山頂上白雪皚皚,若不是半截腰還殘存著幾株熏燒的焦黑的樹還立著,隻怕他們也不敢肯定這兒就是那處所在。
“山氣不大對。”兔猻道,它對環境氣息更敏銳。
林星火手一翻取出一張破邪符,符紙微微晃了晃,驟然無火自燃:“陰氣太盛。”陰盛陽衰,一座山居然失去了陰陽平衡。
“你躲遠些,我把源頭翻出來!”兔猻說著就要往雪地上跳。
林星火一把攬回來,啪.啪.啪往它身上連拍了十數張凝神、護身、破邪等等種類的符籙,兔猻無奈的用尾巴卷住威力最大的那塊木符,掙紮著往地上一跳。
“撲通!”天生腿短的兔猻一頭栽進雪窩裡連腦袋瓜都露不出來。
“……”本來心情沉重的林星火和原本肅穆的氣氛。
雪埋住的兔猻僵了一瞬,雪地裡突然拱出一根土柱,將耳朵後壓的兔猻供上高台。
往粱山上淒涼的小北風似乎都停滯了一下,繼而在羞惱的猻大爺超常發揮的土龍術中咆哮怒號。
轟隆隆的土龍震塌積雪,翻滾著將多年前草草掩埋的舊日血債重現於天日下。
腐朽破敗的屍骨上還掛著尚未爛完的衣裳。林星火用符紙包著撿起一隻鏽跡斑斑的鑿子:“木工的工具?”
細勘之後林星火發現這些屍骨至少有十數具的顱骨上都有符合這隻鑿子的裂口,竟然是遭人活鑿腦殼而亡!
屈向錦的母親曾提起過害死玄狐的七家以一位會壓勝之法的老木工為首,那麼此處真的是玄狐和男子殞身之處。
林星火吐出一口濁氣,重新尋摸線索,就聽兔猻道:“這是什麼?”
一條細細的土龍用腦袋拱起一塊黑乎乎的木頭質地的物件兒,林星火將將靠近,她身上的驅邪符就自燃化成了灰。
麵不改色的重新在身上呼了兩張黃符,林星火道:“墨鬥。”墨鬥往往是匠人炫技之作,由其親自雕刻製作,是木匠最為重要的工具之一,由此便可追查那位木匠的蹤跡:
比那柄沾染了太多人血的鑿子要好用。
仇要報,玄狐五臟更要尋回。就算那位金老太爺搶奪老木匠手中的心臟所化寶石的時候將老木匠殺了,但除非老木匠血脈斷絕,不然他們踏著血債騙來的那段好得意的日子,必然得由其後人償還!
再者,林星火所知的仇人僅有金家和老木匠。而金老太爺既然能找到老木匠,金家長房大孫子還不知從誰手裡弄到了玄狐頭骨,那就說明這七家必然還保有一些聯係,順藤摸瓜,未必不能尋到全部的仇人!
將墨鬥收進木盒中,林星火和兔猻幾乎篩遍了雪土,終於尋到了指節長的一截紅繩——當初困住玄狐、浸滿玄狐血的紅色參線!
將兩隻木盒扣上,林星火珍重的取出兩塊淡紅色的木符,硬生生摁進了盒蓋木頭裡。這符是用她靈氣蘊生的紅豆杉木的心材所製,名為“溯符”,顧名思義,便是溯流窮源、追尋原委,一旦有與匣中物件相關的人和物出現,溯符便會有反應:一則相關越深、反應越大;二則活物比死物引來的效果會更明顯。
這類倒溯因果的符籙之難,勝過林星火從前所習所有符術相加,從傳承木牌變成書頁,林星火專研數月也隻勉強成功了這兩塊木符,第三塊遲遲未能製成。是以林星火得小心著用,一旦這兩塊靈力耗儘,便無備用頂替。
而盛裝墨鬥、紅線,鑲嵌木符的匣子用的亦是同一株紅豆杉上木頭所製,不提溯符,但隻這數個木盒就費了大功夫:未打開時渾然一體,循環不歇的靈木靈氣即是保護也是枷鎖,可讓盒內之物一直保持原樣多年。
溯源符一鑲嵌入木匣之上,符文便如同活了似的在上遊走,發出陣陣刺目紅光。而裝墨鬥的木盒上的符文反應要比裝紅參線的要弱的多。
兔猻和林星火同時道:“是你。”“是我。”
激發溯符的不僅有林星火和這些冤骨,兔猻因與林星火的契約,靠近時竟也會引發一點反應。隻是溯符對白骨和兔猻的反應要比林星火弱的多。
到此時,不必再去向不鹹觀師祖求證,林星火必然就是玄狐和男人的靈胎了。隻是不知道為何會耗費這麼多年才降生。
林星火思忖著,又有點煩惱:“這溯符的效果比指南針還寬泛,要想用它直指仇家那真就做夢了。”畢竟當初的仇人早死了,能找的也不過是他們的後代。恐怕引發的溯符紅光還沒她自己強。
然後,果真,附近山坡上的古樹竟然也能引起溯符反應。怕很快就耗儘了木符靈氣,林星火隻好把東西放進儲物囊中。
本來還想用這東西尋找壓勝棺所在之處,沒想到這溯符的效果太偏泛,倒不如她們直接推算。
當初那七家炸了一處山崖掩埋痕跡,但後來金老爺重啟壓勝棺又耗費人力物力將其祖墳又清了出來。林星火和兔猻沒用多長時間就在往粱山西北側找到了一座缺了口的崖壁,這座石峰不僅向往粱山這麵傾斜,其上的雪蓋也不厚,大約積攢到一定程度就順著斜坡滑到了往粱山上。
找對了地方,啟出壓勝棺便不費勁。
尤其一人一猻的境界遠不是半吊子的金老爺子能比的。
林星火的藤纏配合兔猻的土龍術,刨人祖墳也不過分分鐘事情。
“嗬!”林星火看著遠比其他棺木要厚重氣派的多的壓勝棺,不屑的笑了一聲:“還真是孝子賢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