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 蔻陵城內家家閉戶掌燈,隨著時間推移, 燈火也漸漸寥落, 寒意層層, 白芙蓉朝門外露個腦袋, 被冷風一吹,霎時間神誌清醒,趕緊合上厚實門簾, 撤回屋內。
火爐旺旺燃燒著, 橙光倒映在一屋子人修妖修臉上, 窗邊魚缸碩大, 裡麵不裝水裝美酒,
遊著一隻龜蛇美人魚。
旁邊李不咎的下鋪空著, 大仙鶴不懼嚴寒, 頂風立在窗口,陳玄商兜頭蓋著被子, 在中鋪睡得兩腳朝天, 至於最難爬、和屋頂蔓生植物零距離接觸的上鋪, 就被壞心眼的雞仔留給了客人——
地青暑拉拉三層鋪子的床單,瞧著屋子上方掛的自動滴水鐘, 衝白芙蓉道:
“大才, 大才啊。”
“白掌櫃好手藝, 這木屋密布巧思, 堪比一方小天地了。”
“容納人情, 人妖和睦。”
白芙蓉鬆鬆火爐中的銀絲碳,笑嘻嘻客氣道:
“哪裡哪裡,大門派哪個不是手握一方大天地大秘境?”
“我這實在上不得台麵。”
地青暑搖頭不讚同,怪笑幾聲,“人情冷暖,豈是那些冷漠秘境能言說清楚的?”
“不過那些秘境秘寶機關倒是多,但是……”
“倒不如這小小木屋,和樂融融。”
“吃穿用度一應俱全。”不像酒屋,倒像是家一般。
思及此,地青暑心中搖頭自嘲。
法家魔修,天地為廬煉己煉心,居無定所,哪有什麼家?
白芙蓉沏了一壺濃茶,給自己倒了一杯,抿了口:
“三鮮大人這話有意思。”
“不過攀扯一堆木頭玩意和王朝秘境相比,實在是牽強。”
我他娘是甩不掉這三鮮大人的名頭了,地青暑心中怨念,本著神兵閣衛士的職責,解釋道:
“不過心有感觸而已。”
“大唐崩解世人遺憾,但是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曆來如此。”
“代代大一統王朝崩潰沉沒之際,大地開裂又合攏,都會掩埋無儘秘寶珍藏,自成地下洞天。”然而裡麵有的,隻是代代尋寶者的廝殺和倫常顛覆,倒不如這平平無奇小木屋。
聽起來像是遺址地層,話說半夜閒聊為啥扯到唐代,白芙蓉心道,扯開話題道:
“我這小小木屋那裡比得上王朝秘境?”
“三鮮大人莫要捧殺我。”
這法家修士真是古怪,談天瞎扯就能上綱上線,真是話題展開了不被他拐走才怪。
地青暑怪笑兩聲,沒再說什麼。
他不是瞎的,也不是李不咎這種受白芙蓉庇護的大妖,多年受雇神兵閣行走三界,見多了神兵機關,起碼的眼力準頭足夠——他地三鮮瞧得出,白芙蓉這酒屋內外直徑不一,輕叩牆壁,隔層內的機簧利箭叮當輕響,冷金屬的寒光似乎在貼著屋壁行走,觀之聞之,令人背脊僵直毛骨悚然。
半晌安靜,白芙蓉拋出話題:
“三鮮大人博學,可知這蔻陵城夜遊神?”
地青暑接過白芙蓉沏好的濃茶,心知這是要守夜了,“自是知道的。”
“仙界但凡叫得出名字的城池,都有宵禁令。”但是魔界沒有宵禁。
“有宵禁令就有夜遊神。”
“他們大多值夜,驅逐懲罰宵禁令後占街不歸者。”
“這蔻陵城的夜遊神——”地青暑從腰側乾坤袋中抽出一大卷竹簡,仔細查看,白芙蓉倒著念上麵文字,‘十三州城池簡誌’
“找到了,陰陽家修士蔻蘭。”
“她就是蔻陵城的夜遊神。”
“野史記載,她勝跡無數,和掌日神合作管理蔻陵城,將蔻陵城打理的井井有條。”
“這蔻陵城城主一脈就是蔻家人。”念到這裡,地青暑收回竹簡。
白芙蓉:“……掌日神?”
地青暑平淡解釋:“就是白日裡管理城池的人,拉風些的說法而已。”
瞧小白掌櫃蹙眉烤火,地三鮮笑道:
“怎麼,白掌櫃擔心這夜遊神?”
“如若擔心,為何要選擇途經蔻陵城去往朝歌呢?”
畢竟從黑森林到朝歌,路過城池無數,這條路不算最安全也不算最短。
反正下月十五集合時間不趕,白芙蓉樂嗬道:“因為有趣啊。”
“我這人沒彆的愛好,就喜歡做新酒,挖掘有意思事兒。”
“這蔻陵城逸聞很多,民風好耍,而且,也算是距離陳厄仙人辦差地點近的城池了。”
說到這裡,白芙蓉拍腦瓜,補了一句:
“我本來是衝著蔻陵城的丹蔻來的。”
“都說這裡丹蔻香飄百裡,每年浪費的丹蔻疊摞起來可造一座帝王陵,處理一下絕對是好材料。”未必能入味,但是調和一下酒香就值得一句妙啊。
地青暑擊掌,談起趣聞頗為博學:
“說起這丹蔻,確實是一味好材料。”
“我等法家修士做金筆批注時,最喜朱色前調,而這朱色前調就可用丹蔻釀造。”
“小掌櫃,咱打個商量,若此地丹蔻甚好,勻給地某二兩如何?”
白芙蓉笑嘻嘻:“應該的應該的——”話音沒落,寒風襲來,險些撲滅爐中火焰,李不咎衝出屋外,傳音入密道:
“都爬起來,夜遊神來了。”
“陳玄商你他媽……不要拿老子的床單擦口水!”
聲音中灌注了妖力,聽起來隆隆震耳,白芙蓉趕緊喝乾茶,隨著幾隻妖怪衝出來。
開門一陣寒風吹透了衣衫,白芙蓉搓搓雞皮,白福貴揉著眼睛拔出穿雲劍。
夜空高遠,月朗星稀,雲層掩映間,金色月光朗照蔻陵城,滿地銀霜。
然而細看,混雜在地麵月光間還有細密的紅線,縱橫相交,不乾涉沿街屋宇,隻平鋪在了青石街道上……除了星際酒館的屋子。
那紅線有生命般,碰了碰酒館的屋基,戳不動,接著一溜煙兒繞了過去,接著往後麵街道鋪展。
紅線:我戳,我戳,我戳戳戳。
嗬,瞧這一幢龐然大物,占街占的理所應當,堵路堵得嚴絲合縫。
酒館人:“……”
遠遠的,長街儘頭,有緩慢的咚咚聲傳來,時斷時續,打更的人來了。
“天乾物燥…….”
“……小心火燭。”
“占街找死噢……”
“你麻痹還占街……”
遙遠喊聲傳來,聽來細弱嫋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