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操場看台的欄杆,教學樓走廊的窗台,升旗台上的升旗柱,都曾有這樣的水珠懸而不落。
阮喻不喜歡下雨,卻喜歡看雨剛停的樣子。
她記得,她的日記本裡有過那麼一句話——你身上乾淨耀眼的少年氣,晴朗了我少女時代所有,所有的雨季。
當年的許淮頌,就是那樣一遍遍走過她眼裡最愛的大雨初停。
“你在做什麼?”他的聲音忽然響起來,可能是說了一堆話,卻發現她沒在聽。
她回過神,低低“啊”一聲:“我在看……雨停了。”
“嗯。”
阮喻沒戴耳機,用的外放。
臥室內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裡變得格外清晰。
許淮頌說:“第三段。”
她接上:“這一段是背景交代啊?”
“嗯。”
“我覺得這個設定沒必要解釋,哪所高中還沒個嚴厲的教導主任?難道你……”
“我什麼?”
“我是說……你以前的學校沒有嗎?”
“不記得了。”
“哦……”
水珠子時不時滴答一下打在遮雨棚上,營造出催眠的效果。
阮喻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困到眼皮打架的,她隻知道,當她被清晨的鳥鳴叫醒,看到枕頭邊手機屏幕上,“掛斷”標識上方那行“05:52:00”時,沒忍住驚訝地“啊”了一聲。
然後,手機那頭就傳來了一陣窸窸窣窣,被子和衣物摩擦的動靜,許淮頌微帶沙啞,不太爽利的聲音響了起來:“你乾嗎?”
“……”
阮喻嚇大發了,覺得像是他在自己身邊醒來了一樣。
她趕緊拿起手機解釋:“我昨晚好像不小心睡著了……”說完心裡一陣奇異,“你為什麼不掛語音?”
許淮頌歎了口氣:“那我應該也是那時候睡著的吧。”
“……”
一個案子能談得這麼不走心,也是沒誰了。說好的這座城市的精英呢?
她“哦”一聲,因為這古怪的氛圍而不自在,正準備“先掛為上”,忽然聽見許淮頌那頭傳來一陣突兀又刺耳的“嘟滴——嘟滴——”。
她一愣:“什麼聲音?”
“救護車。”
“為什麼會有救護車?”
許淮頌似乎翻了個身:“我在醫院。”
*
許淮頌輸完液已經臨近中午。劉茂和陳暉過來醫院病房的時候,他剛被護士拔了針。
陳暉把手裡的粥盒遞給他,又替他把病床上的筆記本電腦搬開,目光掠過沒關的屏幕時,稍稍一愣:“咦,救護車音樂試聽?頌哥,你查這個乾嗎?”
許淮頌打開粥盒,淡淡說:“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聽歌了。”
劉茂瞥瞥他這慘淡的臉色,搖了搖頭:“聽救護車音樂找刺激?這人啊,沒本錢就彆找刺激了,你說你在美國就養出這麼個胃來?”
許淮頌不以為意:“職業病而已。”
劉茂嗬嗬一笑:“我也是律師,我怎麼沒病?小陳,你也沒病吧?”他諷刺完又說,“知道胃不行,還一氣吃十幾塊年糕,喝一排伏特加,我要是個姑娘,這種沒分寸不惜命的男人,打死不要。”
陳暉不知道劉茂意有所指,瞪大了眼說:“茂哥,原來你是這種取向?”
“一邊去!”劉茂覷他一眼,把他支開了,然後問許淮頌,“昨天警察來過了?”
許淮頌咽下一口粥,點頭:“我也是有過案底的人了。”
“以後再也不敢放你一個人出去耍酒瘋了。”劉茂笑得肚子抽痛,“大半夜的,你真敲開了十幾戶302的門?”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敲開了十幾戶302的門,卻完美避開了那一棟正確答案。
這個酒,未免醉得太有水平。
劉茂緩了緩說:“可惜了。”
話音剛落,一名女護士敲了敲房門,說:“許先生,有位阮姓小姐來探望你。”
劉茂眼底閃過一絲訝異。
許淮頌朝護士點點頭,在她轉身離開後,接了他的話:“不可惜。”
劉茂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許淮頌在法庭上是怎樣的人?是步步為營,斤斤算計,秉信如果不能一針見血,就等於一敗塗地的人。
他可以接受失敗,卻不允許任何失誤,所以拒絕一切不合時宜的冒進。
對他來說,情場如法庭。所有耐心細致的鋪墊與渲染,都是為了最後的一錘定音。
而現在還不到落錘的時候,所以沒敲開那扇門,反而要慶幸。
許淮頌把粥盒蓋上,遞給劉茂,叫他幫忙扔進垃圾桶。
走廊裡,阮喻一手拎著保溫盒,一手懷抱文件,慢慢朝這個方向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