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師父,是江先生讓我當的。”墨一停回答,“他讓我好好管理村子,教人醫術、種植藥材,將中醫藥學發揚光大。他還說……”
墨傾心一緊:“說什麼?”
“他還說,”墨一停望著她,眼裡有光,“如果我命夠長,沒準會再見到你。”
“……”
墨傾怔住。
在他們身後,右側的窗簾晃動了下。
“我長大後,以為他是在哄我,沒想到……”墨一停提及這個,眼裡又泛起了淚光,“他說的是真的,我真的又見到你了。”
他此刻就像一個活脫脫的孩子。
“我走之後,發生了什麼。”墨傾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輕輕蜷縮起來,“你詳細說一說。”
墨一停抹乾了淚,緩緩吐出一口氣,說:“好。”
墨傾沉默地聽著。
“你走那一年,我才八歲。”墨一停說,“江先生他們沒有告訴我很多事。”
“我就記得,你走了一個月後,江先生和墨副官開始選址,說要建一個村莊。找了有三個月吧,他們選在了這裡——這地是他們找政府特批的。”
“這裡荒無人煙,就住了兩戶人家,也都搬走了。”
“江先生親自繪製的村落圖紙,規劃了每一片地的使用。第二年,咱們村有了大致雛形,江先生讓我跟阿悄就住在這裡,好好管村子。”
“之後,我就一直待在村裡,再也沒有出去過。”
墨一停說完了,用眼神詢問墨傾。
墨傾輕鎖眉。
難怪這村子一草一木皆合她心意……
他說過,“會實現的”。
他做到了。
哪怕他不在了,他照樣給她完成了心願。
墨傾繼續問:“後來呢?”
“江先生他們……”墨一停眼裡浮現出哀傷和悲痛,“再也沒來過。”
“有消息麼?”
“有。”墨一停點點頭,但是,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開口,“我在村裡待了半年後,得到江先生去世的消息。”
“去世?”
墨傾眼皮一跳,反應略大。
她設想過無數可能,甚至連“江延娶妻生子、江刻是他後代”的可能都想過,可無論她如何想,都沒想過這種可能。
十年。
刀口舔血的十年都沒死,他怎麼會死在和平歲月?
墨一停猶豫了很久,才繼續說:“聽說是暗殺,一槍爆頭,搶救無效而亡。”
墨傾眉眼一片冷意:“誰乾的?”
墨一停搖頭。
他說:“到現在都沒個說法。”
“……”
墨傾抿了下唇,眸中的光暗了些。
良久,她才問:“其他人呢?”
“不太清楚。”墨一停老實回答,“他們把我安頓好後,就再也沒有來過。”
過了會兒,墨一停又說:“隻有阿悄。”
阿悄。
一直跟在他們身邊的小兵,上得了戰場,下得了廚房。天下太平後,他就退伍了,決定待在墨傾、江刻身邊。
傻憨傻憨一小子。
“他怎麼?”
墨一停回答:“阿悄一直在村裡陪我,帶我到成年,給了我村長的身份,然後就離開了。”
他停頓了下:“他跟他們一樣,都再也沒回來過。”
所有人都這樣,一走,就不回來了。
他等啊等,一個都沒等到。
天天等,天天盼,等了一輩子。
他以為就這樣等啊,等到生命終結,可上天眷顧,在他最後的歲月裡,竟然真的等到了他師父。
隻是,自己已經是年邁又蒼老的模樣了,他師父還跟走時一模一樣,沒有一絲變化。
如果所有人都能他師父一樣……
該有多好啊。
“他們,”墨傾再次開口,聲音輕了一些,“為什麼都沒在曆史上留下名字?”
“阿悄說,他們不想獨攬功勞。既然你要被曆史抹除了,他們也不該存在。”墨一停說著,轉而疑惑地問,“可師父,你為什麼會被抹除呢?”
墨傾忽然被他問住了。
那時的白撿太小了。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將事情瞞得死死的。
墨一停又問:“因為你跟他們不一樣嗎?”
“不是。”墨傾眸色一凝。
見到墨傾的眼神,墨一停便不問了。
年齡大了,他也不再是那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小孩了。
有些事情不該再提及,墨傾轉移了話題:“阿悄離開後,跟你聯係過嗎?”
“沒有。”墨一停說,“我就知道他去了帝城。他說,他家在帝城。”
墨傾皺眉:“他是孤兒。”
如若不是孤兒,阿悄也不會跟著他們了。
“我想,他說的應該是會在帝城組建一個家庭。”墨一停說。
“哦。”墨傾可以理解,隨後又問,“你的兒女呢?”
“沒有,”墨一停解釋,“我沒結婚。”
“嗯?”
墨傾奇怪地挑了下眉。
“我這一輩子,隻有一個願望。”墨一停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現在這個願望已經達成了。”
他欣慰地說:“師父,能在死前見你一麵,我這一百年,就沒有白活。”
墨傾怔住。
“隻可惜,我這樣……”墨一停看著自己這虛弱年老的身體,“再難孝敬你了。”
如果再早些時候就好了。
這樣的話,他還可以多為師父做點什麼。
師父從路邊撿走他,救他一命,才讓他活到現在。
那五年,他總想快些長大,無比迫切,希望能有報答師父的機會。
可後來,他卻希望時光能慢一些,盼著自己慢一些老去。
不然,如何報答呢?
墨傾拿起茶幾上一個蘋果,悠然道:“我正值年少,又怎需要你的孝敬?”
“也是,也是。”墨一停連忙點頭。
“對了……”墨傾想到了帝城,拋了拋手中的蘋果,咬了一口,“阿悄的名字叫什麼,後來有跟你一樣改名嗎?”
阿悄阿悄的,都叫習慣了。
她一直沒問阿悄的姓名。
隔了那麼久,墨一停一秒都沒想,直接回:“阿悄姓澎,他叫澎悄。”
“澎啊……”墨傾慢條斯理地咽下蘋果,忽而側過頭,看向某一處的窗簾,懶洋洋地出聲,“哎,你聽夠了沒有?”
“什麼?”墨一停震驚,朝窗簾看去。
遮光的窗簾被掀開,風撩起了一層白紗,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的江刻,終於現了身。
江刻視線筆直地打向墨傾。
墨傾聳了一下肩。
這麼安靜的書房,多了一個人,她能察覺不到?
很快,江刻走了過來。
然而,墨一停在看清江刻容貌後,顫顫地站起身,踉蹌向前,扶著椅背,激動地喊:“江先生……”
江刻腳步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