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可不是帝辛那種什麼都不懂的凡人。
孔宣這麼一口一個聖人一口一個敬稱的,叫得通天元神發麻。
肩頭有什麼東西重重壓過來。
他深深呼吸,沉聲道:“彆叫我聖人,叫我師兄。”
“喔。”孔宣好像是個極其聽話的乖小孩,老老實實喚了稱呼,“通天師兄!”
輩分對了,通天鬆了口氣。
但又好像不對。
通天回想起和商音的交際,無語發現他竟然同須彌天那位界主是同輩論交。
算了,就這樣。
通天現在腦袋裡一團亂麻,又想起私自下山的那幾個截教弟子,聲音聽上去頗為糟心:“你那是什麼名單?”
通天得知封神榜後,並沒有想到什麼太好的方法,與元始的應劫不同,他則是第一次有了管束門下弟子的想法,頭一回告誡截教弟子,勒令截教弟子不得入世。
如若違背,封神榜上必有名。
起先還風平浪靜,畢竟通天在截教弟子中的威望極重,沒有弟子會想要忤逆通天。
就在通天稍稍放下心來沒多久,孔宣和大鵬鳥還有那個闡教弟子申公豹,登上了蓬萊島。
然後眾多截教弟子便開始隱隱騷動。
通天身為聖人,再如何不通演算,也知道須彌天與封神榜之爭,更彆提商音半點也沒有掩飾的意思。
“那個名單其實也沒什麼的。”少年模樣的孔宣乖巧坐好,通天問什麼就答什麼,“老師說她與通天師兄您私交甚好,如今我與弟弟初出師門,總要到您這邊拜見一二。”
“我與弟弟從前都從未出過須彌天,在洪荒沒什麼相識的麵孔,多少也對自己的修為能力心中沒底。”
說著,孔宣的麵上流露出靦腆害羞:“師父說,蓬萊島上的截教弟子最是能力卓絕,頗講義氣,所以我和弟弟這才……”
通天看著孔宣那張臉擺出這種小兒嬌憨的模樣就牙疼,當即果斷開口:“你轉過去背對我再說話!”
孔宣話才說了一半,冷不丁被這樣要求,愣了一下。
通天見狀直接伸手將孔宣扒拉著背對他,然後沒忍住順手揉了一把孔宣的腦袋,有些心虛地瞥了眼紫霄宮的方向。
咳。
他不是對老師不敬,他就是……有那麼一絲絲好奇。
通天又揉了兩下才心滿意足地收回手。
頭發順滑,腦袋還挺圓,就,還挺好摸。
孔宣是隻特彆驕傲又愛美的小鳥,從來不會讓除了師父師公和商七七以外的人摸腦袋,但是想到師父的任務,孔宣抿抿唇,繼續裝乖巧。
“我和大鵬生來便有神通,師父也擔心我們下手沒個輕重徒增殺孽,蓬萊島有您坐鎮,自然是再周全不過了。”
“所以我們才在島上設了擂台,以法寶靈植為賭注,引了諸位截教的師……呃,弟子前來打擂。”
孔宣本來想尊
稱截教弟子為師兄弟姐妹,結果一想剛才的改口,立刻改了稱呼。
“這些天來,我們和截教諸位弟子逐漸相熟,大家平日裡聚會也會叫上我們,自然也會有些不愉快,但那都不是大事。”
“宣兒依照這些日子的接觸,將截教門中弟子做了分類,想要幫通天師兄一解難處。”
他拿出一份弟子名單,上捧過頭頂:“通天師兄,這就是那份名單。”
通天盯著孔宣圓潤的後腦勺看了許久。
孔宣也一直保持著手捧名單的姿勢。
半晌後,通天伸手取走了那份名單。
這份名單很全,全到……通天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名下居然有這麼多的弟子。
名單分為甲乙兩冊,而第一批按捺不住私自出教入世的,儘數被列於乙冊之中。
“乙冊為何?”通天的聲音無比平靜。
這裡是通天平日裡靜修的閉關之處,並不是什麼寬敞明亮的大殿,不過是一處質樸簡單的山洞。
孔宣背對著通天盤膝坐在蒲團上,視線落在洞口處,看到一截露出一點點輪廓的影子。
他袖中手指收緊,努力平穩自己的聲線:“與比試後心生不滿,暗算我與弟弟者;酒後憤懣,滿腔迷茫者;亦有……修為不夠,壽數將近者。”
通天畢竟是聖人,雖然對外通天的確是位十分博愛好說話的聖人,但孔宣來時,商音囑咐過他。
通天看似好相處,實則手執無人能握的誅仙劍,修的是殺戮劍道,絕對不能因為外表或傳言便心生懈怠。
孔宣麵對通天看似親昵嬌憨,實則每說一個字都在心中不斷思忖揣度,不敢有分毫馬虎。
通天似是輕哼了一聲,又好像伴著絲絲縷縷的笑意,但孔宣看不到聖人的麵容,心中更是惴惴。
“說下去。”
孔宣終於聽到通天開口。
他抿了抿發乾的唇|瓣,澀然的聲音自喉嚨中溢出:“師兄,您、您生而不凡,跟腳絕佳……一定不曾體會過,壽數就在眼前,卻此生難以突破的絕望與不甘。”
此話一出,孔宣隻覺身周壓力一凝,絲絲縷縷的劍氣直指向他。
這便是聖人威壓嗎?
孔宣隻覺得一瞬間寒毛直立,想要避開,卻怎麼都動不了,窒息的恐懼無孔無入地鑽入他的體內,如同一雙大手扼住了他的元神。
好恐怖……
孔宣的身體隱隱顫抖著。
洞外那道影子似是猶豫片刻,想要進來,但在往前一步之後,像是被拽住了一般停留在原地不動了。
聖人威壓之下,孔宣的手緊握成拳,逼著自己硬生生從唇齒間擠出話來。
“截教弟子……根骨、原型……不儘相同,乙、乙冊弟子留在……蓬萊島一味潛修……若、若無奇遇,隻會……壽數儘後,身、身死道消……”
“放肆!”通天厲聲冷嗬。
但在同時,壓在孔宣身上的重壓瞬間撤去。
孔宣險些癱倒在地,但小孔雀的驕傲卻讓他愣是艱難支撐起身體,直挺挺硬撐著坐好。
“……師兄,您其實知道的。”
“對您,對成仙入道的截教弟子而言,命入封神榜的確是極其侮辱之事,但……對另一部分心有嗔念,誌不在修煉,亦或者根骨所限的弟子而言,拋卻肉身進入封神榜,也自是一種長生。”
孔宣的聲音已經沒有一開始的清越,顯得有些嘶啞,但他還是不慌不忙地說著,似乎什麼都不能動搖他。
通天翻看著手中的名冊,久久不言,過去許久,他道:“怎麼,她這是看不上我截教弟子入須彌天?”
聽到這句話,孔宣鳳眸一亮,知道自己此番前來蓬萊島的目的已然達成了大半。
到底是初出茅廬,少年心性,孔宣的麵上忍不住露出笑容,麵上的小梨渦一閃即逝:“師父特意說過,此番封神之戰,須彌天不會引渡闡教、截教弟子。”
“為何?”通天意外。
孔宣其實也不懂,但他還是將商音的原話重複了一遍:“師父言,她已身在其中,隻可渡因果,不可渡生死。”
通天重複了一遍這句話,隱隱有所預感,卻始終沒能了悟。
罷了,她的事,也應當輪不到他來操心。
通天反手將名冊收起,話音一轉,問了個八竿子打不著邊的問題:“平日教導你的,是你師父還是你師、師……師公?”
師公兩個字著實燙了聖人的嘴。
孔宣不明所以,如實回答:“多數時候是師父教導,但師公也有教導過宣兒的。”
比如怎麼裝乖裝可憐,怎麼笑怎麼哭才更能讓師父心疼從而逃避一些懲罰……什麼的。
通天忽然站起身,伸手拎了孔宣的後脖頸將少年提溜在手裡,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