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的時節已然過去,濟南四季分明,一到五月就開始爆炸性般酷熱起來,也讓整個濟南城都陷入了一種格外的躁動之中。按照華佗以防軍中中暑的提議,濟南軍也把操練時間分彆提前押後了不少,但這也讓不少人直呼吃不消。
好不容易結束了一天的訓練,太史慈隻覺得自己把衣服脫下來擰一擰就能直接出水。不過濟南有個好處就是泉眼多,用水倒是從來不緊張。然而天氣熱的連泉水都發燙,劈頭蓋臉衝了一波後太史慈勉強弄乾頭發,看著日頭再看看帳篷,隻覺得進個軍帳都要鼓足勇氣。
“愣什麼?進來吧,我試過了,裡麵不熱。”
“阿,阿珞?你不是在主公府上麼?怎麼在營裡??”
看著眼前一襲青衣,已然身姿窈窕眉眼長開,整個人挺拔而又顯出幾分明豔之色的姚珞站在他帳前,太史慈沒覺得有多好看,隻覺得頭皮發麻。而就在看到姚珞的那瞬間原本笑著走過的幾個濟南軍瞬間收起笑容站在原地啪地一下挺直腰板,對著姚珞戰戰兢兢地行了一禮。
“沒事,你們去做你們的,不用理我。”
同樣對著對方回了一禮,姚珞擺了擺手示意幾個人繼續該洗澡洗澡該搞衛生搞衛生,走回帳中坐下長出一口氣:“你在軍裡倒好,我這段時間都要被夫人和榮娘折騰死了。”
“你好歹也是要及笄了,主公不給你好好辦一場也不可能。”
如今曹操已經來了濟南三年多,姚珞也終於是到了及笄的年齡。曹操從去年開始就已經在上躥下跳拉著丁夫人在思考給姚珞取什麼字,再在考慮著及笄那天應該誰來當正賓誰來當讚者。整個一套流程下來太史慈隻想說,被曹操看重果然不管從哪個方麵來看,都是很危險的事情。
“可恨郭奉孝還亂出主意,看他行冠禮那天我不折騰死他。”
惡狠狠地給自己灌了三四口大葉子茶,姚珞扭頭看向太史慈,伸手就把一捧竹簡給他扔了過去:“這是我根據幾次考察擬出來的今年退伍名單,麻煩你和妙才審查下,等六月到了就把通知發下去。”
“嗯,隻不過現在黃巾又起,讓這群小崽子退下怕是有點難。”
“把及格線拉了,達不了標全給我退伍。沒到標準還想留在濟南軍混飯?想得挺美。”
退伍這種事情並不是濟南一家才有,自從劉秀這位位麵之子大手一揮砍了常備軍之後,募兵和更卒基本也是一年一換。隻不過對比在彆的地方歡喜鼓舞的回家,濟南的“退伍”就有點讓人不情不願。
原因無他,濟南軍的待遇非常好,好到甚至於有些離譜。在軍中一日兩餐都能吃飽、隻要努力就能吃到肉不說,還有軍中老兵和上官幫忙教著識字。
都能識字了,還有什麼不滿的?
軍中條框多又怎麼樣?濟南軍這兩年可是愈發難進了,就算是退伍退出來那也和剛進去時完全不一樣,說親都能格外乾脆。再加上這是為著曹國相曹青天做事——
所以每當退伍時分,全軍上下總能爆發出足夠的戰鬥力和學習熱情,就怕自己臨門一腳沒中進了退伍名單。當然進了退伍名單也沒事,反正都認了字還是濟南軍,出去之後再努努力看看能不能考上濟南下屬幾個縣的小吏,繼續能捧曹國相飯碗,豈不美哉?
聽著姚珞那不在意又多了點殺氣的聲音,太史慈接受良好不說,還很是樂意地點了點頭。如果要他說對比這三年姚珞有什麼變化,除了她長高了點、眉眼張開以外,舉手投足間也變得更加利落。當然她對著百姓依舊還是那種柔軟和善的態度,卻也在這段時間裡多了一種雷厲風行的煞氣。
畢竟姚珞在這幾年也分批帶著不少濟南軍滅過不少黃巾賊,身上有不少煞氣也很正常。
“行,這些我心裡都有數。隻不過阿珞,你今天來軍裡,就為了這個?”
“……”
謔,看著表情就知道很慘烈啊。
太史慈笑眯眯地放下竹簡,湊到她旁邊開始八卦:“是不是夫人又開始給你量身裁衣服了?我就不明白了,你一個小姑娘怎麼會不喜歡漂亮衣服呢。”
“慈哥,你還是饒了我吧。”
認識姚珞那麼多年,太史慈當然知道姚珞對普通女孩子家那種裁衣打扮點妝之類的事情有多避之不及。甚至於看看現在她頭上這雙垂髻,一看就知道絕對是曹操的大女兒曹榮幫她梳的:“好歹也是笄禮,主公對你用心是好事。”
“那這好事給你你要不要?”
“我前年冠禮,不夠你折騰我的?”
姚珞吹了聲口哨,重新抬起手裡的筆寫了兩行字,隻覺得這幾年下來的濟南變化大了不少。三年來也算是她做了個好榜樣,不管是曹榮還是濟南城中彆的女孩子都比之前更加大方利落,小鋪子裡也開始多見了女掌櫃,甚至於有些家中還讓隻有一個的獨生女兒繼承了家業,不再瘋狂想著再生個兒子。
她看到這些當然是開心的,也明白曹操對她笄禮看重的同時也是為了告訴彆人她在他手下的重要性,可是——
可是要真是這樣,那就好了。
彆以為她不知道,這群壞家夥一個個的,全在考慮著怎麼來折騰她。夏侯淵多莽夫一人啊,誰會相信在半年前就拿起《周禮》補習?而且他要看全本也就算了,死活盯著“笄禮”這幾行字翻來覆去念,誰不知他想的是什麼。
還有餘縱和徐福兩個人也是,拉著郭嘉三個人嘀嘀咕咕都說到丁夫人麵前去,結果就是“笄禮得大辦”,弄得她惡狠狠地給三個人扣了績效再扔出去拉練,順帶著再給郭嘉壓了一大堆軍營裡的活,讓他們閒著無聊跑去坑自家人。
讓她安安穩穩過一個生日,很難麼?啊??
偏偏連曹操都發話了,現在她天天在國相府裡和曹榮一起住,偶爾還要去看看她的文章。小姑娘笑得特彆開心,如果不是因為天氣太熱,她都想抱著姚珞這兩年搞出來的玩偶靠墊好好和她多說說話。
“珞姐姐穿著這些多好看啊,娘親也說了,笄禮上得給珞姐姐好好打扮打扮。”
“打扮……”
“珞姐姐,你也說過當今世人先敬羅裳後敬人,你穿得好看了,大家才知道我爹沒有虧待你呀。”
曹榮眨巴著眼睛說的頭頭是道,同時抓著姚珞的手不讓她走,小心翼翼地給她染好鳳仙花汁的手指外不鬆不緊地包了一層草葉:“娘要當正賓,我也想著好好當你的讚者呢。”
“可以是可以的。”
姚珞低頭看著自己十根手指頭上的綠色草葉,沒忍住深深地歎了口氣:“可關鍵是,我生日又不是什麼好日子。”
在後世的話,這個日子其實也不算特彆好。五月初五端午節屈原忌日,最多稱得上一個好記,但是在漢朝……
“子以生,精熾熱烈,厭勝父母,父母不堪,將受其患。”
《論衡》一書在現在也依舊流傳甚廣,讓姚珞隻想痛罵王充這狗東西,五月初五怎麼了?這一天出生的人惹你了?
還厭勝父母呢,呸,我看你才是腦子有大病的那個。
五月因為天氣過於炎熱而被稱為是毒月,因此在這一個月生的人待遇都不會太好,而在五月初五出生的尤其。孟嘗君這樣的名人都是被妾母不舍才得以養活,她出生在午時日頭最為毒辣的時候,在生下來沒被扔進馬桶都能讓人說一句這家父母真心疼孩子。
反正家裡馬不停蹄就把一臉懵著穿越了的她扔去了亂葬崗,所幸那個時候橋玄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正好去了亂葬崗邊,也正好撿到了她。
“我倒是覺得隻有這個日子才好。”
“啊?”
“珞姐姐,屈大夫這天投水而死,而在幾百年後你卻得以在這日降生,說不準就是他轉世投胎了呢。要知道珞姐姐在濟南這幾年不光光是為了我爹,也為了濟南百姓做了很多事情,這叫……哦對,華醫者說了,這叫以毒攻毒!”
神特麼以毒攻毒,華佗你好好研究你的外科,管中毒什麼事兒。
看著曹榮那信誓旦旦的模樣,姚珞實在是沒忍住噗嗤一笑,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站起身:“天色不早了,睡吧。”
“那明日珞姐姐記得再來,我會等你的。”
曹榮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是在謀算什麼還是真的天然,聲音裡的歡快無論如何也藏不住:“咱們還有五套衣服三根簪子六條披帛沒搭完呢!”
還有這麼多?簡直是要了卿命了哦。
轉身看著笑容滿麵的曹榮,姚珞腳步微頓,離開的背影那叫一個壯烈。她當然知道曹操早就開始給她策劃了這場笄禮,可五月毒月,還真的沒有太多必要。
“要是真的不想,你不去和主公說?”
“我不想東家不開心。”
第二天在國相府處理著各類政務,休息時分姚珞看了眼戲誌才,聲音裡更加無奈了些:“而且我本來是想要請假的。”
“你要去哪兒?”
“本來想要去一趟睢陽。”
她總要去給橋玄上個墳,告訴他自己已經成年了。可是睢陽離得有點遠,再加上最近黃巾起義太過於明顯,背後肯定也還有彆的煽動者,濟南軍一直待命她也沒法走太開:“可惜路上……怕是沒法過去。”
“睢陽啊,那確實有些麻煩。”
戲誌才也不問她原因,畢竟五月初五生人會是什麼待遇他也知道,索性就換了個話題:“對了,主公有沒有說你的字是什麼?”
“藏著掖著呢,就是不肯說給我聽。”
她來到這個時代就因為這個生日太過於晦氣,再加上幼年經曆確實有些沒法開口,不過生日反而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然而現在看曹操這麼興致勃勃,眼看著就是那種搞個大新聞的模樣……
就算表麵上再有什麼“真是麻煩”的模樣,但姚珞不得不承認,她確實很高興。
“東家。”
“嗯。”
晚上下班時在國相府裡遇到從軍營裡回來的曹操,在這四年裡她也已經與曹操積累了不小的默契,略微落後他一步跟在曹操身後,感覺到夜間吹過臉龐的涼風時姚珞低聲笑了笑:“東家,多謝。”
“謝什麼。”
看著她坦然而又挺直著的身軀,曹操擺了擺手,仿佛是想到了什麼,給她遞過去了一片竹片:“想來想去,卻總是想不出什麼好的。”
“啊?”
“想讓你才華橫溢,但現在你已經是了。想到奉孝這兩年身體才好轉一些,又覺得隻要你隻要身體安康就好。可隻是身體安康好像也缺了點什麼,得多點錢財傍身才有底氣。多了錢財卻覺得若沒有人護著,就像是鬨市小兒抱金而走,著實不安。”
有了曹昂的時候曹操更多的是歡喜,他本來就是曹嵩老來子,曹家子嗣艱難他早就有所準備,因此也並未覺得沒有兒子是丁夫人的錯。有了曹昂時他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同時也放心了。
他對曹昂一直都是放心的,他的兒子也很乖巧,過多的聰穎算不上,卻知人識事,為人有所堅持也有所思考,對外也早就已經默認這就是他的繼承人。
但是在遇到姚珞之後,他卻有了另外一種體驗。看著那麼小一個姑娘給自己忙前忙後,一個人蹲在軍營裡和一群大老粗一起吃睡一起訓練,偶爾還要再用最簡單的語言給百姓們說他各種事務中的深意,讓他們明白讚同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