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彆人來說可能並不會察覺到眼前這個小少年很有可能是皇帝,但是對於石羽這位未來的情報部門大當家、如今衛茲設立的商隊總副隊長來說,她看著劉協總覺得好像有那麼點兒眼熟的感覺。
這麼一點眼熟再加上他那有些心虛的表情,石羽隻覺得自己得出的真相讓她有那麼點兒顫抖。但不管怎麼說她還是穩住了臉上的表情,聽著旁邊“還真是個官的孩子”的聲音歎氣:“行了行了,不過小孩兒,我們隻能把你送到最外麵,後麵你自己走。”
“嗯。”
劉協沉悶地嗯了一聲,但手上依舊抓著石羽的袖子不放。石羽低頭看著他最後還是歎了口氣,任由他這麼拉著。
算了,雖然是皇帝,但也還是個小孩呢。
帶著點複雜的心情把劉協帶到德陽殿附近,剛準備拍他往前石羽就看到他似乎把身上那塊披肩拿了下來。瞥了眼周圍小心翼翼的夥伴們石羽按住劉協的手,蹲下後重新把那塊披肩裹在了他身上。
“不用給了,就當是我買下送你的。”
抬頭看著現在應該是十三四歲、但看起來最多十一二的小少年,石羽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聲音裡多了點笑:“回去吧。”
“你……那個,我沒錢。”
“難不成咱們真看著你凍死啊?”
旁邊的姑娘也歎了口氣,知道自家頭兒是心軟了:“穿著吧。小孩子就好好去依靠大人,彆想著什麼事情都要自己乾。你家裡人呢?怎麼不出來接你?”
“……”
劉協沒有回答,石羽也不想再說,最後推了他一下後站起來,跟著商隊的人繼續跑開去叫賣。劉協怔怔地站在德陽殿大門口,伸手輕輕地摸上了那塊披肩。
很大,很暖和,毛茸茸的,摸上去也很舒服。
他記得自己曾經也有過這麼一條,而且還是兗州牧送來的。但是這塊後來好像……
好像是有人說兗州牧心懷不軌,把他送來的東西都收走,然後給那個人的兒子了。
劉協沉默著最後還是轉身,扯下那一塊披肩疊好後放在衣服最裡麵,努力讓人不看出來自己是“夾帶”了什麼,才終於回到了那個皇宮裡。
“頭兒,剛那小孩到底怎麼回事啊?”
“嗯……這件事情,我得去提醒一下小姐和主公。”
石羽沉默片刻後還是避重就輕,不去回答最主要的那個問題:“他們需要晚一點來洛陽。”
“可看這情況,洛陽,真是人能呆的地方?”
到了地方以後他們才在車上插上一麵曹字小旗子,看到這麵旗子的人先是愣了下,小心翼翼地在旁邊看到他們開始搭棚子壘灶時突然一個接一個的跪下,無聲無息地給正在熬粥的石羽磕頭。
“彆讓他們跪著,我這回去都要挨處分了。”
石羽嚇得差點沒跳起來,把東西丟給旁邊憋笑的同伴直接衝過去把人給拉起來:“彆彆彆,您這樣我就麻煩了。”
“應該的。”
被拉起來的老婦人嘶啞著聲音開口,顫顫巍巍地用那雙粗糙的手拍了拍石羽的手背:“知道曹家軍在這兒,咱們就能放心。”
“可……”
石羽很想說他們並不是曹家軍,充其量也不過是曹操麾下商隊罷了。但在扭頭看著那麵曹字旗時她微微頓了頓,輕輕捏了下老婦人的手,聲音格外輕柔:“沒事,這個冬天過得去的。這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姥姥,您今日想嘗嘗甜的,還是鹹的?”
“哪能呢,不勞煩……”
“沒事沒事,那先給您這個,您抿著心裡就不苦了。”
硬塞給老奶奶一顆麥芽糖,石羽稍稍加快步伐回到自己的崗位上,沒忍住踹了一腳旁邊的人:“快點,去給咱們總把頭寫信,讓他們慢點來。”
作為在外的商隊,他們也不能大大咧咧直接喊曹操主公,一般都是按照彆的商隊,喊姚珞“姚賬房”,喊曹操則是“總把頭”。聽著石羽的吩咐幾個人都頓了頓,隨即小聲確認:“頭兒,若是總把頭他們不來,咱們就蹲著這兒麼?”
“輪流換人守著吧,洛陽好歹是個都城,有咱們不少暗樁,偷摸著接濟就行。”
至於為什麼要曹操慢點來……
“就算要來,也得等老對頭來了再來,不然總把頭來了反而會被人說是想乾壞事。”
“……行,誰讓您才是頭兒呢。”
不是很懂石羽的意思,但商隊的人都明白她發話必然有其中道理。給曹操去信了之後石羽坐在粥棚邊上,看著小心翼翼來排隊、卻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生怕被人發現他們在這裡活著樣子的洛陽城居民內心更加苦澀。
她這樣做,可以麼?
到底是應該要姚珞和曹操快點來洛陽,還是至少要等到小皇帝精疲力儘,確認他們的主公是可信之人再來?
晚點來苦了百姓,早點來也苦了百姓。
“煌煌四百載,興亡百姓苦。”
從未有過如此明白曾經姚珞喃喃自語說出來的詩句,石羽坐在商隊據點留下的小房子裡,最後還是咬緊牙關重新抽出一張白紙,深吸一口氣在上麵落下了墨點。
“彆駕敬啟。羽身處洛陽,萬物凋零,民不聊生,所見皆殤。孩童無衣可穿,老嫗無熱湯可食。還請彆駕……”
還請彆駕,早日與主公前來洛陽,以救一城百姓。
“要去麼。”
“是啊,要去麼。”
姚珞伸手將這封信放在燭火上,卻又再即將點燃時拿下,放在旁邊看向有些不忍的荀彧:“文若,你覺得,要去麼?”
“可若是沒有今上的命令進入京師,得謀逆之罪。”
戲誌才在旁邊低聲開口,夏侯惇沉默地坐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郭嘉難得也是斂目靜坐,良久後才輕輕地歎了口氣。
“郭汜李傕發現了麼?”
“發現今上跑了?還不如說,今上是被刻意放走的。”
對這種事情早就想過原因,姚珞冷笑著看向手上信件,聲音愈加變得冷漠:“他們才懶得管長安怎麼樣呢,現在正在追出來,準備打去洛陽把今上抓回去。”
“所以,文若你覺得要去麼?”
石羽不會想到她兩封信都擺在了兗州最高層麵前,一封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描述,完全是以曹操利益最大化的視角所寫;而另外一封給姚珞的,堪稱是字字血淚。
“十室九空,萬屋無百間可蔽日;草頂沙榻,千人留存不足其一。”
姚珞慢慢繼續念了下去,聲音裡卻沒有彆人所想的難過不忍,反而可以說冷靜到了極點:“路有凍死之骨,然半日不見,過三刻後肉味即出。笑哭相合,若哀鳴、似歡呼。”
“英存。”
“你讓我彆念了?挺好。”
姚珞伸手就把石羽這封信塞回到自己手裡,不說彆的,這封信足以成為東漢末年洛陽被劫掠一空之後的重要史料,她可不能在這裡讓它毀了:“你之前不還信誓旦旦地說,洛陽其實還能活人麼?確實挺能活的,靠搶劫就能活下去,特彆安寧對吧?”
“行了。”
知道姚珞與荀彧兩個人之間的嫌隙,曹操站在窗邊背著手適時開口,臉上沒有一點表情:“英存,你把中林的信收起來。”
“是。”
將信放在自己的袖子裡,姚珞重新轉頭看著自己麵前的沙盤,慢慢的畫出一條路:“就算要去,咱們也得等到開春。天寒地凍不說,洛水已然成冰,你想走水路也走不了。”
“物資還有多少?”
“東家,洛陽是個大窟窿。”
姚珞仿佛早就準備好一樣抽出之前自己讓陳宮做好的表格,順手又發了幾份給旁邊的人:“今上不發話,我們進去就是被砍的命。”
哪怕已經遷都長安,但洛陽依舊是都城。你一州老大帶著兵馬,不經過任何調令就到洛陽,想乾嘛?
“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東家你帶的不是兵。”
姚珞刷拉一下打開扇子,神情冷漠地瞥了眼荀彧:“然後等到李傕郭汜來了,咱們一起成為甕中捉鱉裡的那隻王八。”
“英存!”
“我有說錯麼?”
姚珞翻了個白眼,也懶得再說話,拿著她的折扇拍打著手心:“但還是那個問題,無召不得入京,你以為我不想救?小皇帝自己不肯,你倒是急了哦?”
“而且大家可彆忘了另外一件事情。”
郭嘉瞥了眼似乎不準備加入兩個人吵架的戲誌才,冷笑著伸手點了點徐州:“朱文淵去殺了笮融,結果他自己又傷勢過重,這兩天怕是要不行了。徐州州牧,謔,那可真是個消耗品。”
徐州是他們的鄰居,上麵的青州地區以齊國為邊界,西麵的被袁紹占了,中間兗州占了一塊地、東麵的則是孔融半要不要,基本算送給了曹操。陶謙走了,結果朱皓上任沒多久就又要死去,再加上他的老父親因為李傕郭汜內訌直接氣死當場,之後難不成徐州要給他隻有十歲的兒子?
“東家。”
姚珞知道他們扯來扯去也扯不出個什麼,索性把扇子收回去朝著曹操抬手:“這件事情還是得您來決定。不管您做什麼,我都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