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姚珞摸著《九章算術》宛若是摸著自己最愛的人的模樣,蔡琰默默往旁邊挪了挪,隻覺得她這個表情實在是有點太可怕了。
這幾年下來大家誰不知道陳宮就是個醋精啊,要他看到姚珞對著自己的書露出這樣的神態……
蔡琰思考片刻,決定還是再給自家好友送過去幾壇她釀的果酒,看看能不能吸引來幾個郭嘉轉移下陳宮的注意力。
“不好意思,失態了。”
想著以後讓衛茲石羽去西域打開商路後再進行一波宣傳的景象,姚珞就有點沒穩住臉上的表情。看到蔡琰那微妙的模樣時她才輕咳著將這冊書卷起放好:“我確實有些激動。”
“數之一道我也從來都覺得是小道,但真正給《九章算術》做注時才明白其中知識絕非普通人所有。因此我在拜訪鄭師時,提到此事,元卓公思及父親,主動請纓加入其中。若是有空,英存想見見他麼?”
這本《九章算術注》上蔡琰僅僅把自己放在謄寫的位子上,而真正寫下這些東西、並且將其係統整理的並不是她。姚珞沉默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長歎:“伯喈公可真不是個普通人,隻不過,怎麼又是個宗室老頭兒?”
“您也不用這麼警惕。”
想到姚珞的“身份”蔡琰沒忍住笑出聲,一張知性又精致的臉上滿是揶揄:“我認識的英存可不是這種因為一句話就放下天大好處的人。”
“昭姬你也不用這麼激我。”
姚珞撇了撇嘴,後世都說明朝的宗室連帶著皇帝都奇奇怪怪的,但在她看來漢朝奇怪的宗室也不少好麼。
有天天當鹹魚的,有在那邊研究玄學的,有當數學家的,還有生了一百二十幾個兒子的——再看看他們這邊追著石羽有賊心沒賊膽,最後被婉拒後哭著選擇去當官的劉小曲,姚珞真心覺得漢朝姓劉的人也真是特彆神奇。
而其中在她看來最神奇的一個人,大約就是珠算之父、算聖劉洪,劉元卓。
劉洪這個人相當有意思,是漢朝宗室,但同樣也是官員。如果要說他到底有多厲害,那麼大約一句話就能說明——
他算出來的回歸年長度和現代經過電子測量後的數據隻差5分鐘,近點月時間與現代檢測僅僅相差18秒。
彆人隻專注於數學,而劉洪不僅改良了珠算和算盤,還是個天文學家和曆法學家。這位大佬曾經與蔡邕一起編撰東漢律曆誌,然後主動改良了天文曆法為《乾象曆》。隨即他興致上來,把後麵幾十年可能會有的月食全算完了。
姚珞對此甘拜下風,藝術生對於這種天文學大佬隻能是在旁邊鼓掌叫好的程度,至於彆的東西?
要不給大佬秀個怎麼解二元一次方程和因數分解?
“就這點兒東西?”
劉洪看著眼前難得羞澀的姚珞整個人都傻了,他當時還覺得這姑娘絕對是不同尋常,居然還願意大力推廣算學,那肯定是個不得了的算數人才。結果,結果……
結果就這???
“這不是,這不是術業有專攻麼。我就一說書的……”
姚珞的聲音在劉洪這老頭兒的注視下一點點低了下去,隻覺得有種初中班主任是數學老師的痛苦和心虛:“我覺得算學於國有用,因此須得正視起來,應該也沒啥錯?”
“這樣確實沒錯,但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來找我的?”
看著劉洪審視的表情,姚珞也微微坐正,表情變得嚴肅起來:“算為學,為學者,不拘於道,人須學之。”
“好!沒錯!就該如此!”
聽到這句話劉洪猛地一拍桌子,隨即又痛的揉了揉自己被拍紅了的手心,表情裡多了點鄭重:“在你看來,算學又有什麼用?”
“賦稅為算學,田地規劃為算學,各種支出、盈餘為算學,若有地方大災、調配物資為算學;商家擠兌、亦或者官府調平糧價,世上處處都需算學。”
姚珞想著《九章算術》裡各種各樣的數學例題,臉上也多了點感歎。雖然她是藝術生,但身在地獄級彆的高考大省,數學那真的都不是人算的。然而仔細梳理下自己九年義務製教育裡所學習到的東西,才發現在現代最基本、但是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比較頂峰的題目和理論,自己在初中裡都有簡單涉及過。
小船過河是物理受力分析,但也同樣是數學三角計算;遊泳池一頭放水一頭入水實則講的是倉庫和糧草管理,兩個人朝著彼此方向前進,速度和時間計算需要公式;哪怕是在煮開水泡泡麵的時候切配菜,這時間統籌依舊也同樣是數學。
數學無處不在,卻又被人常常忽略。現在儒學已經逐漸被蔡琰與鄭玄兩個人更加進一步地去包容彆家學說,算學,也是時候應該徹底登上曆史舞台。
亂世是痛苦的,但是從古至今,總有人會去努力想要拯救這個亂世。而正是因為這些人的存在,這個國度才會無數次煥發新生——
也隻有這裡,才會用“複興”這個詞。因為在這個九州,璀璨的文明已經“複興”過無數次了。
“而且……我舉一個例子吧。”
劉洪看著眼前這個姑娘拿出五枚銅錢對他眨了眨眼睛,聲音裡多了點雀躍:“您知道撲賣麼?就是比如說全部投到正麵或者全部投到反麵才能拿到大獎,那大約要扔多少次才能扔到全部正麵或者全部反麵?”
聽到這個問題劉洪愣了愣,抓著一枚小錢仔細看了看後又有點猶豫。在腦海裡試著算了算,他又到旁邊拿起算盤打了打,看著結果有些猶豫地開口:“大約是,扔百次中三次?”
“不錯。”
這是個很簡單的概率學問題,一枚銅錢正反概率都是50%,五次都扔到正麵的概率不是50%乘5,而是50%的五次方。
也就是3.125%。
“但很多人都覺得五個扔正麵,很簡單的嘛。我第一個扔了個正麵,第二個再扔個正麵,還是一半的可能能扔正麵。再扔第三個還是一半……”
還有個經典問題就是三個門後有一隻羊,你選擇了之後主持人給你打開一扇門後麵沒有羊,問你要不要換一扇門選,這個時候是選換還是不換?
直覺告訴人不應該換,但其實通過計算之後才發現換了之後的得獎率是三分之二,不換才是三分之一。
“這種玩意兒如今在咱們廩丘還挺紅火,因為所有人都覺得這很簡單啊,拿到大獎的機會可不少。”
想到曾經曹昂與曹丕兩個去掃大街的模樣,姚珞沒忍住又笑了起來:“但是懂了算學之後就明白,不過是拿一次的機會,去搏一搏可能三十次才能中一次的可能罷了。而那大獎真正的價格,很有可能你花十次的錢就能在彆的地方買到,實在是不值得。”
“我之前有聽聞過兗州彆駕之名。”
如果一開始劉洪還隻是想單純見見姚珞,那麼現在他對著她更加鄭重了幾分:“都說您混跡於市井小道之間,常常唱曲給人聽,著實有些過於放誕。”
“也沒錯,要不給您現場來一段?”
“我隻是好奇,您說的都是什麼故事?”
她所想要推廣的算學並不是單單為了什麼賦稅,也不是為了妄圖立下新的曆法,而是為了讓百姓都能學到這些東西不被蒙騙——劉洪原本還以為她稱呼自己是“臭說書的”隻不過調侃自嘲,然而卻沒想過好像她確實誌不在朝廷。
“誰說我誌不在朝廷的?這世上怕是沒有比我更想登上高位的人。”
姚珞很坦然地看著眼前的老人,隨即又笑了起來:“故事嘛,很多的。兩小兒辯日是故事,望洋興歎是故事,這世上任何一事,包括今日我來見您,都會成為故事。”
“謔,那你把這些故事,準備說給誰聽?”
“誰都可以啊,隻要能聽到就能讓他聽;如果說有人聽不到,那我就畫給他看。”
眼前這個人有著明亮的眼睛,也有著肆意的想法,她想做的事情是很多人都沒有想過的,卻也恰好是有不少人想過的。
“我算是明白那鄭康成為什麼警告我不要來見你了。”
因為如果見到姚珞和她說上幾句話,那大概就會開始期待她想要什麼,甚至於開始思考自己能不能為了她的想法做些什麼。
“唉,老爺子總是害我。”
“你不是他學生麼,怎麼還喊他‘老爺子’?”
這個嘛,她老師是橋玄,隻不過這段時間她有意隱瞞了這件事情,除了一些親近且認識長久的人知道這件事情以外,基本沒有人知道她和鄭玄其實真的要說,隻是個“記名師徒”罷了。
“算了,看你們這對師徒倆沒大沒小一個喊‘小崽子’一個叫‘老爺子’的,也真挺配。入廩丘學館一事,我會去的。”
“多謝您了。”
“接下來呢?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做?”
“接下來啊。”
姚珞看著劉洪眨了眨眼睛,臉上多了點無辜的笑:“我在想,是時候要找兩個侍女回家了。”
以往她有萬能的石音,然而現在石音嫁給了太史慈之後姚珞除了讓她繼續當自己秘書以外基本都不讓她在家裡再乾活。雖然說她和陳宮都不是喜歡家裡人太多,但也不得不說一句,家裡沒幾個鐘點工是真的不太行。
高如容女士的《食經》都快賣瘋了,要知道民以食為天,怎麼樣能不能做菜,怎麼做菜,好不好吃這三個問題簡直就是刻在了所有人的靈魂裡。她這《食經》一寫出來就讓所有人高呼有救,尤其中間還有各種各樣什麼家用醋啊醬油啊以及姚珞偷偷摸摸加進去的發蒜苗方法,現在幾乎是每個家裡都有這麼一本食譜。
高如容女士賺得盆滿缽滿,更是悉心研究更多菜品,然後在廩丘學館的後廚抓人試吃。現在廩丘學館除了經義上是所有讀書人的夢想之地以外,多了一層更加吸引平民百姓的事情——
食堂很好!非常好!隨便吃,都能飽!
要考進廩丘學館,能吃那麼好的東西,畢業後又能去給曹司空當官,那不發了啊!認字這事兒,廩丘都有幼學了好麼。
蔡琰還建了書局,五個小錢就能辦一張證,隻要核對身份無誤、也沒有什麼犯罪的事情,就能借到不同的書去抄寫,更是讓所有人都激動了起來。
紙貴麼?不貴了,在丁雲舒夫人的潛心研製下紙張的產量也上升不少,寫字湊合用的三個錢就能買一刀,廁籌都換成了草紙。現在整個兗州都明白隻要讀書,能夠過考試,就能給曹操當官。
曹操用人不管男女,也不看家世,姚珞又將認字的火種傾瀉而下,亂世被兗州軍擋在了外麵,在裡麵的人隻要去努力,就能有比祖輩更好的謀生手段——
“所以,人才市場都辦起來了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