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到曹操即將回到許都消息的那一刻, 劉協就知道接下來大概率,就輪到自己了。
多年叛亂的揚州被鐘繇隻用半個月就給穩了下來,烏桓也已經徹底被滅。難免劉璋劉表裝聾作啞什麼都不說,卻又擺出一副任由曹操取之的模樣。就算袁紹還活著, 可他也早就退出了這場爭奪之中。
禰衡說的沒錯, 最後就隻輪到他, 而且他想不想要活下來,或許也就在這一念之間。
劉協知道他其實是可以繼續當皇帝的,因為他就是皇帝, 曹操不可能真的殺了他。可是曹操不會這麼做, 不代表禰衡不會這麼做。甚至於更有一種可能就是他不退下來,那麼禰衡會親手把他拉下,然後再轉手把傳國玉璽往曹操手裡扔過去,從此消失不見——
與其弄成最後這種難看的場麵, 還不如他親手將曹操想要的放在他手心之中。
看著已經是瘋瘋癲癲的伏壽,劉協感覺自己很平靜,甚至於沒有對她有什麼怨恨。雖然如果說沒有禰衡為他自己報仇, 伏壽的現在就是他的現在, 可他依舊並不覺得伏壽做錯了什麼。
“陛,陛下……”
“放心, 你不會死的。”
看著癡癡笑起來的妻子, 劉協突然輕笑了起來, 將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心裡:“崔妃朕讓她歸家了, 彆人朕也不是很想要。你當年為朕藏起布帛, 朕就在想, 朕也要護著你一輩子。”
他這一生好像隻是為了做皇帝而活著, 突然之間可以不當皇帝, 他卻覺得好像比當皇帝的時候更開心。
“大約是因為這個時候,我才是劉協,不是朕。”
劉協輕輕拍著伏壽的手背,眼睛裡卻有了一點笑:“但我肯定也不會讓曹公好過,就讓我最後任性一回,要是真的沒效果,那我也認了。”
皇位是個太大的誘惑,也是無數人爭奪的終點。他是記得曾經姚珞給自己講的那些故事,也明白堯禪位於舜的過往。他真的要禪位,估計朝中不僅不會苦苦相求,而是歡呼雀躍,覺得曹操終於當皇帝了。
那既然這樣,他鬨個脾氣又怎麼了?
看著從城外逐漸開始準備進入城中的曹操,還有仿佛永遠都會在他身邊的姚珞,劉協掃過她的眉眼突然愣了愣,但也沒有想太多,對著前方微微抬手示意:“曹公,雖說這是最後一次,但還請領旨吧。”
領旨?
曹操愣了愣,剛準備拜下時就突然感覺到姚珞一把拽住他,硬生生讓他站立在原地。劉協嘴角微微翹起,聲音裡還多了些調侃:“看來姚卿是猜到了?算了,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說吧。昔日江上有聞堯禪位於舜之言,朕深有所感。”
劉協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可聞,讓所有人都僵立當場,死死盯著不遠處的曹操。劉協笑了笑,伸手將旁邊的黃卷展開:“天下既定,然朕卻無所為,亦無才乾,甚至於多有惡言、且不明事理。雖有飽學之士教導,卻終究不明於國事要理。”
皇帝這個位子,有什麼好的呢?
八百年周天子,然而戰國時期也名存實亡;秦二世而終,□□建漢二百年,光武帝再續二百年,終究也躲不過覆滅。曹家,他可不相信他們也能撐過兩百年。
百歲為黃土,世上卻偏偏從懂得道理開始就想著爭權奪利,爭一輩子發現自己是贏家時,卻早已白發蒼蒼。
這可真是沒意思。
但是權勢這種東西,哪怕到了白發蒼蒼,也不會嫌棄它太多。
“然傳世國璽已失,若曹公可尋回其璽,朕……”
“誒喲,玉璽這玩意兒不在這兒麼?彆駕,你好好看著接好了,記得轉手給司空啊。”
一個聽上去就格外欠揍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姚珞聽到這個聲音就狠狠皺起眉頭,往前一看就看到個黑乎乎的東西朝自己砸了過來。旁邊的典韋剛準備把那東西帶下,就看到姚珞攔住他往前一步,伸手直接把這個包裹給接了下來。
“你來給。”
禰衡毫無形象地坐在劉協身後,感受著對著自己各式各樣的目光竟然還有點享受的模樣:“不管是誰,都必須要你來給。”
“你又何必呢。”
姚珞嘟噥著打開手裡的包裹,看著裡麵這塊和氏璧還掂量了兩下,看著它在陽光下璀璨剔透的模樣對著曹操微微抬起,臉上卻多了點笑。
“既然這樣,那就請您接好。”
曹操注視著眼前對著自己捧起玉璽的姑娘,伸出手無比鄭重地行了一個大禮:“此禮不為玉璽,不為皇權,而為天下所向,為世間萬民。”
“天下之大無所不有,還望曹公儘心竭力。朕,不,我接下來要帶著阿壽去給先帝守陵三年,剩餘諸事你們看著辦吧。”
劉協也懶得再裝,隨手把聖旨也往前一扔踏步而去。禪位嘛,回頭還要再起碼推讓幾次,他偏不,他就是要跑。
看著直接跑了的劉協旁邊的宮人也有些無語,反而是禰衡慢吞吞走過來伸了個懶腰:“那接下來的工作我來幫忙?”
“這位是?”
“哦,我是她異父異母……”
禰衡剛想開口就看到姚珞的表情,撇撇嘴換了個說法:“你就當我是那王八蛋死要錢的好大兒就行了。”
“……”
“……”
神特麼王八蛋死要錢的好大兒!你這是把自己也罵進去了麼!!
不過就算劉協想提前跑路,他也是跑不了的,最起碼禪位大典那不得好好得給表現一下?而且劉協之前乾的事兒確實有些小家子氣,但那是禪位耶,千把年沒出現過的禪位耶!
禪位後的前皇帝應該怎麼叫,怎麼對待,住哪兒,什麼標準,那不得都有個定量?
等到曹操當皇帝了,那咱們的國號要改成什麼?年號要叫什麼?要隨金木水火土哪個德?就算劉協沒那麼厲害,但禪位以後還沒死,那怎麼叫他?總不能也叫先帝吧?那不是咒人麼!
看著禮法這塊兒吵得那叫一個火熱,然而禮法這邊還沒吵完,另外一邊也開始了。曹操當皇帝了可以是可以,定都要定在哪裡呢?接下來的官職要怎麼封怎麼定呢?當皇帝之前還得祭祀,祭祀流程怎麼算?還有接下來一大堆官,九州下麵怎麼封?
“啊!!!”
聽著這幾聲慘叫石音就打了個冷戰,一聽就知道是她家小姐又快加班加到崩潰。要她說的話,姚珞真的是沒事情在給自己找事情做——原因無他,姚珞看三公九卿好像各種職位規定的有些不像是專人乾專事,所以她就提交了份新的規劃上去。
“三省六部?”
“對。”
對著一乾同事們明顯“你又要搞什麼事情自己給自己加班還能上癮麼”的表情,姚珞直接拍桌子胡攪蠻纏:“自己看完了再和我說話,另外我還有彆的提案,一份一份慢慢來。”
“我都快要累死了。”
郭嘉苦著臉翻姚珞的提案,隻覺得自己真的是後悔從漠北回來,接下來怕不是要乾活乾到過勞死:“誌才的洛陽重建怎麼樣了?”
“差不多,宮室基本已經合上,開始內裡裝飾房間的時候了。”
“那今年退役的人呢!安排好了沒有?戰場上退下來的,撫恤金給了沒!”
“有人還在搞皇帝要準備造反,什麼人啊這麼想不開,剛開始招人就被百姓舉報了……哦豁在冀州,來人啊,給袁本初找事情乾,還休養呢,不許他休養!讓他也乾活!”
許都整個官場被壓下來的一大堆事務忙得都快腦溢血,曹操也格外頭大。不光是定下各種流程,還有突然之間給自己和曹昂送的女人也數量暴增。這當口居然還來給他增加麻煩,曹操索性也不去管,把這些姑娘全部推給了丁夫人和甘曉月。
“會認字的趕她們去做文書謄抄戶籍,不會字的問有沒有特長,會唱歌跳舞的去樂營,會繡東西的去織坊,啥也不會隻有一張臉的去幼學特彆班念書去。”
曹昂倒是很淡定,對著甘曉月很隨意地下了判斷:“哦對,如果還有不肯走的,就讓她們去掃大街。這兩天阿翁和朝中上下煩死了,還要來折騰女色。曉月你幫阿娘把送她們的人都記下來,回頭再去算賬。”
“可是我看有一個唱歌特彆好,真的不能留下?還有個長得特彆好看,我看著就喜歡呢。”
“……”
看著甘曉月特彆不情願的模樣曹昂眼睛眯起,總覺得好像這不是在給自己找小妾。
“咳咳,我知道我知道。”
甘曉月無比心虛地點了點頭,隨即也很認真地開口:“但接下來我也不會經常在家裡了。”
“你也有事情?”
看著曹昂驚愕的表情甘曉月輕哼一聲,自家丈夫是不是忘記了她還是醫營的營副?
“不錯,我要和華師阿榮一起搞個太醫署。既然現在阿公都當皇帝了,那麼咱們培養醫者、再甄選藥材、再普及百姓這方麵應該能更方便些。我先去搞章程去了,子脩咱們晚上見!”
“……”
你給我回來!去乾活就乾活,旁邊還放上一個唱歌的一個彈琴的一個跳舞的姑娘算是什麼意思!
在這樣忙忙碌碌的過程中第一個定下來的倒是年號,因為之前劉協都沒改年號,因此姚珞試探性提出來第一個年號為“建安”倒是得到了一致通過,但也成功引來了各方疑惑。
“軍師啊,你這個年號,想了多久?”
聽著好久不見的徐福這麼誠懇發問,姚珞也大發慈悲地回答了:“就你了,元直,你去整理涼州戶籍。”
“我錯了軍師,請軍師原諒。”
看徐福熟練舉手投降一群人在旁邊悶笑,這麼多年了,徐福居然還是這樣就有些離譜,但也挺好:“那麼國號呢?準備叫什麼?”
“魏。”
聽到這個詞時姚珞愣了愣,扭頭看著微笑著的曹操剛想問原因就看到他攤手:“本來想叫晉的,但是英存不要這個。”
“你這個取名廢,居然還有臉說彆人取名不好!”
“三家分晉有個什麼好的!還是說你已經有了新的國號?來來來奉孝,你來和大家說說看你有什麼好想法?”
郭嘉被這個問題噎到,他其實也沒想好,就是簡簡單單刺一刺姚珞罷了。不過看曹操似乎都已經想好了叫“魏”,而且曹操起家確實也在魏國這一塊兒,那就叫這個也不錯。
“另外英存提的這個三省六部,我覺得確實很不錯,以後可以就這麼。”
曹操是正好看完了姚珞提出來的三省六部製才趕過來的,就是周圍人給他行禮有點太煩,感覺自己好像真的成了人上人一樣:“還有就是你們看看,能不能把跪禮給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