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外孫女這樣問,吳枝花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笑道:“不是,那就是宋英她們家,把原本那個房子推到了,然後建了新房子。”
從年初就開始搞了,她和宋永豐看著心煩——當然並不是因為噪音——索性就時不時的跑市裡麵,既能幫女兒帶帶孩子,還能眼不見為淨。
在這邊留下來做手工的一位桂花潭村的嬸子笑道,眼裡帶著點羨慕:“他們家是發達了哦,建了這麼大的房子,據說花了快幾萬塊,啟發他娘天天在外麵嘚瑟。”
坐著的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八卦開了:
“就是你們村做合會的那個宋啟發?”
“可不是。賺了好大的錢,說建房子就建房子,還建了三層樓,現在可是我們村最高的一棟屋了。”
“他是真的做得蠻大的,我娘家那邊,和這裡隔了好幾個鄉,都聽說了他。”
“據說連縣政府都有好多人在他這裡放錢的。”
年後,合會逐漸的從各個鄉裡蔓延到了縣城,嚴如玉也是接觸過的,她爸在家三令五申不準他們參與這些事情。她也聽宋錦和她說起過宋啟發的事情,就好奇的問:“那你們在他那裡投錢了沒?”
幾個婦女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有一個不好意思的道:“我投過一次。”
旁人驚呼:“他那會費可不便宜,一萬二呢!你哪裡來的錢?”
“嗐,自己一個人肯定沒錢投。我們都是十幾個人在一起籌的錢,出得多的到時候分得也多,出得少的就分得少。”
“賺了嗎?”宋錦也好奇的問。
“賺了,一萬二,三個月後拿回了一萬八,我最後賺了有四五百。”那嬸子得意的說道,滿臉笑容。
彆人就說:“那你現在怎麼不去投?”
“他們繼續投了,我沒投。”那嬸子頓了一下,有點猶豫,“就賺是賺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拿著這個錢吧,老覺得有些心裡慌慌的,不踏實。後來我想了想,這做人呐,彆太貪心,賺了這一回就可以了。”
旁邊也有人輕笑:“其實我也投了,不過不是在宋啟發這裡,是在我們村的一個大娘那裡,息錢沒他的高,我投得也少,但也賺了有一百多了。”
宋錦就勸她們:“這種天上掉餡餅的賺錢法子,嬸子們還是見好就收,賺了一次可以了。可千萬不要想著能一直賺下去。就像是平時打打牌可以,但大賭就要不得了。”
在場的婦人們不管心裡是怎麼想的,最起碼現在這個時候是附和她的:“就是,我們啊,還是覺得現在這樣賺錢比較舒坦,一天幾塊錢幾塊錢的,踏踏實實,心裡不慌。”
“是咯,我看我隔壁家,借錢來投,簡直把家裡親戚七大姑八大姨所有的錢都押上去,可真是嚇人。”
“我們村也是,有去銀行貸款來投的。”
宋錦不由得皺眉,和嚴如玉對望一眼,不過這個事情也超過兩人的能力範疇了,隻能約束自己的家人和朋友。至於其他的人,知道了勸幾句,能不能聽得進去就是她們的問題了。
“泠泠你問宋英宋蓮啊?”桂花潭村的嬸子笑道,“她們跟著她媽楊美雲回娘家去了。我今天早上還看到了呢。”
旁人就問:“楊美雲是宋啟發媳婦吧?上次我還看到她來交帽子來著。”
“怎麼?宋啟發不是賺了好大的錢?她還和我們一樣做工?”
那嬸子歎口氣:“嘁,你們以為宋啟發是個好的?能有錢給她用?這打老婆是出了名的,以前沒賺到錢嘛,還靠著老婆賺錢乾活,現在自己發達了,反倒打得更凶了。前兩天鬨得可厲害了,村支書和婦女主任都過去了,也沒勸住。她也是個可憐人咯,估計回娘家也是去訴苦了。”
宋泠聽了後有點悶悶不樂,很是擔心宋英和宋蓮倆姐妹的處境。
宋錦安慰的摸了摸她的頭。
正如她們所想,楊美雲正是為了之前被打的事帶著宋英和宋蓮回了娘家。她的顴骨上帶著淤青,臉頰腫起了好高一塊。大夏天的,卻穿了長袖長褲,因為如果不這樣穿,手臂上和腿上的傷痕就遮掩不住。
宋英有點心疼的摸了摸楊美雲的臉,眼裡有著淚:“媽媽疼不疼?”
楊美雲啞著嗓子:“媽媽不疼,英英彆擔心。英英的臉不疼了吧?”
宋英搖頭,倔強的不讓自己眼眶裡團團轉的淚掉下來。旁邊的宋蓮緊緊抓著媽媽和姐姐的手,原本活潑的性格此刻變得異常的安靜,臉上滿是惶恐之色。
昨天的爸爸,真的好嚇人。
不僅打了媽媽還打了姐姐。
她忽然哇地一聲,嚎啕大哭:“都怪我!姐姐,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說那句話被爸爸聽到了,他就不會打你們了!媽媽對不起!”
反倒是她自己,人小躲得比較快,沒被爸爸抓住,及時的躲過了一頓打。於是宋蓮小小的心裡現在既害怕又愧疚,哭得整個人都開始抖起來。
這段時間,媽媽在家一直受欺負。說一點什麼就要被奶奶吼,被爸爸罵,時不時還要挨上幾下。她和姐姐吃完晚飯就躲在房間裡安慰媽媽。
那時候她想到宋泠,就異想天開的道:“媽媽,要是你和宋泠的媽媽一樣,也能和爸爸離婚就好了。這樣我們也可以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當時楊美雲一愣,苦笑著拍了拍她的頭:“傻孩子,彆亂說話。”
宋錦是宋錦,她可以,自己不一定可以。
沒想到一向乖順的大女兒竟然也抬起頭,眼裡有著氣憤和期待:“媽媽,蓮蓮說得對,你和爸爸離婚吧,這樣就不會挨打了。我不想和爸爸奶奶生活在一起,我也不想看著你挨打,會被打死的。”
說著說著竟然哭了起來。
楊美雲心神大震。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大女兒懂事聽話,沒想到她心裡居然是這樣想的。隻是沒想到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宋啟發他娘就推了門進來,罵罵咧咧:
“好啊!你這連個崽都生不出來的婆娘!吃我們宋家的,住我們宋家的,打你兩下你還怨恨上了?一轉頭就這樣教你女兒!啟發!啟發!你快過來!”
一邊罵還一邊擰宋英和宋蓮:“你們這倆個白眼狼,送你們去讀書就學了個這?學校沒教你們孝順兩個字怎麼寫?果然和你們娘都是一個德行!”
宋啟發聽到他媽的叫喊,陰沉著臉走了進來。
宋蓮看著害怕,仗著人小溜了出去,但沒想到依然沒逃脫噩夢。
一直到現在,她腦子都還記得當時媽媽的哭喊聲求饒聲和姐姐的哭聲。越想越害怕,哭得更大聲了。宋英見她哭起來,眼淚終於忍不住了,掉落下來,也哭了出來。
楊美雲一手抱著這個,一手拉著那個,娘仨在小路上哭成一團。
“是媽沒用,是媽對不起你們!”
昨天晚上挨的那頓打,讓她真真實實的感覺到,如果再這樣下去,自己絕對絕對會被宋啟發打死的。現在她的頭皮、臉上和肋骨的傷處還在隱隱作痛。來自於死亡的凝視,讓她忽然生出了巨大的不甘心和勇氣。她難道這輩子真的就要一直生活在這種恐懼之中嗎?她難道還要讓自己的兩個女兒也一直生活在這種恐懼之中嗎?
她一直以為,宋啟發隻是打她,不會打女兒!
楊美雲擦乾眼淚,眼睛裡第一次出現堅定的神色,她對宋英和宋蓮說:“媽媽聽你們的,媽媽和爸爸離婚,然後我們娘仨一起過日子。”
宋錦可以,她也......應該可以!
但這個計劃,在自己娘家就受到了重創。
“你瘋了嗎?”她爸重重的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你居然想著要離婚?簡直是......簡直是......”她爸氣得語無倫次,最終選了一個詞,“簡直是不知檢點!”
她媽趕緊安撫他:“彆那麼大聲。美雲也就是太生氣,所以才這麼說。對吧,美雲?”
她朝楊美雲使眼色,讓她給她爸服個軟。
楊美雲不可置信的站了起來,湊過去讓她爸看她臉上的傷口,再把自己的袖子擼起來,讓他們看自己手臂上的淤青:“爹!這是宋啟發他打的!我都快要被他打死了!結果你說我不知檢點?”
她是想到了她爸媽不會支持自己離婚,但她以為最起碼他們會給自己出頭去討個公道。
她在這個家一直唯唯諾諾,第一次對著她爹這麼大嗓門。
沒想到她爸隻是瞥了一眼,就坐了下來,不痛不癢的道:“你要是老老實實的過日子,給宋家生個兒子,他們怎麼會打你?”說完又恨鐵不成鋼:“你看看你,這麼多年就生了兩個女兒,也難怪啟發那麼生氣!總之我跟你說,不要想著離婚,我們楊家就沒有離婚的女兒。你要是真離了婚,那就彆怪我不認你這個女兒!你也彆叫我爹!”
說完之後,重重的一拍桌子,甩門就出去了。嚇得宋英和宋蓮一哆嗦。
宋蓮嘴巴一扁,又想哭,被宋英趕緊的捂住了。
楊美雲他娘走懷柔路線,安慰她:“美雲啊,你爸是在氣頭上,你彆生他的氣,啊?不過,你也聽媽一句,你男人現在發達了,這脾氣難免就大了點。你多忍忍,這哪個女人不是這樣忍過來的?你爸說得也對,等你給他們宋家生了個兒子,還怕他會這麼對你?不把你給供著都不行。到時候,這宋啟發賺的錢還不都是你的?你可就要享福咯!”
楊美雲隻覺得自己的嘴巴裡都是苦意,腦海中一片茫然。原本在路上燃起來的光芒,逐漸的在眼中散去,又變成了原來的怯懦。
她帶著宋英宋蓮在娘家吃了一頓食之無味的午飯。
飯桌上,她爹依然黑著臉,她娘和她哥則輪番的勸她,她嫂子下午的時候帶她去村裡麵衛生所上了藥。回來的路上,話裡話外都在刺探宋啟發到底賺了多少錢。
“美雲,這家裡也窮。你哥正在想著要把房子給修一修,你看看現在住的那個房子,一下雨就往裡漏水,你就忍心讓爹媽住在這樣的房子裡啊?這男人嘛,在外麵壓力大,回來脾氣可不就大點兒。你呀,也彆太往心裡去。你們都生了兩個孩子了,還能怎麼著呢?這賺了錢的男人就難免有些花花心思,你男人沒在外麵花,已經算是不錯了。你呀,不如和他好好的過日子,就和媽說的一樣,生個男孩,給他們宋家留個後,這以後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多好?到時候啊,這家裡建房子,還得你和啟發幫襯幫襯呢。”
楊美雲麵色麻木的聽她說,一邊垂著的手,指甲都戳到了肉裡。
她本來想要帶著兩個女兒在娘家住上幾天,但沒想到吃完午飯就恨不得立刻就走。
“回去好好過日子。”走的時候她媽叮囑她。
楊美雲悶悶的應了一聲。
在路上,宋蓮怯怯的問:“媽媽,我們要回家了嗎?”
她不想回去,語氣裡帶著哭音。宋英也不想回去,但她大兩歲,更懂事,隱約明白了外公家好像也並不是很歡迎她們,她怕媽媽傷心,所以沒有說話。
楊美雲摸摸她的頭,抬眼望去。
遠處的小河蜿蜒而過,昨天晚上下了一場雨,河水上漲,大老遠就能聽到水聲。四周空闊,稻田一直連到山腳下。
她不禁想,這天地那麼大,竟然沒有她們三個的容身之處。
......
宋泠踮腳站在後門處,往宋英宋蓮家看了好幾次,一直都傍晚吃完飯都沒有看到她們回來。
“估計是在她們外婆家住下了吧。”吳枝花道。
宋泠點點頭,但還是有些擔心。
農村晚上沒有什麼娛樂活動,她白天從市裡麵坐了很長的車過來,有點困,晚上九點多的時候就洗漱完爬上床睡覺了。
睡覺前,宋錦問她:“泠泠,你是不是很擔心宋英和宋蓮?”
宋泠“嗯”了一聲,有點無精打采:“媽媽,你說這世界上,怎麼就有男人喜歡打女人呢?”
這個問題,她在前世的時候也曾經想過,她想不通,怎麼能有男人婚前和婚後兩副麵孔?而且,怎麼會有人一邊說著我多麼愛你,一邊卻能毫不留情的對你揮拳相向?他們是有什麼毛病嗎!
宋錦沉默了一下,語氣中帶點不屑:“這就和恃強淩弱是一個道理,這樣的男人,可能在彆的地方活得很失敗。隻有欺負女人欺負弱者才能讓他們找到成就感。簡單的來說,就是個慫貨。”
“而且,你不用管為什麼。”她溫柔的摸了摸女兒的頭,語氣卻果決極了,“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去追尋背後的原因,要是遇到了,先打一架。他既然是個慫貨,看到你橫,他就弱了。要是打不過,咱們再趕緊跑。”
宋錦笑起來,“當然,我們家泠泠以後肯定不會遇到這樣的男人的。”
她親了親女兒的額頭。
如果有人想要傷害她的女兒,她一定不會放過她!
宋泠在擔憂中睡了過去,不知道睡了多久,做了亂七八糟的夢,夢到了自己的前世,夢到了李哲,夢到李哲在非洲挖鑽石,過得極為淒慘,正在夢裡麵快意的時候,忽然就被傳來的尖叫聲和吵鬨聲給驚醒。
她倏地睜開眼。
宋錦也被吵醒了,她先安撫性的抱了抱女兒,然後下床開燈。
樓下宋永豐和吳枝花還有宋繡也都醒了,聽到了有人走動和開燈的聲音。而傳來的尖叫聲和吵鬨聲還有哭聲越來越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