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荀給陳防己的評價很高。
他不由想起了今日在席間,麵對薑茴的諸多刁難,尋常人遇到定然難堪至極,可他竟麵上沒有太大的波瀾。
這樣的人若不能有大出息,那才是奇了怪。
“他野心不小,不過應該是個恩怨分明的性子,記恩比人深,記仇比人狠。若以我言,這樣的人咱們還得罪不起。”
薑荀自然有自己做事的一套法子,前一陣薑坤與他說人情世故的時候也提過,這世上有的人能惹,有的人最好不要招。有時候寧招惹君子,莫招惹小人。陳防己不算是小人…
薑姒心裡也有隱約的感覺,越是能忍,水麵下的性子便越是難言。
她道:“這人心胸不一定開闊,記仇比記恩能耐,我隻覺得老太太今日說話未免太難聽。”
“她說話不一向那樣?”薑荀嗤笑,“你也甭想那許
多事,怎麼說他身上也流著咱們薑家的血,沒道理咱們幫了他之後,他還要倒打一耙吧?退一萬步講,他倒打一耙,也不見得有什麼所謂。”
這就是獨屬於薑荀的涼薄了。
早年他在府裡的時候,還沒分家,就不知道被誰推進水裡去過,都是一家的人,那時候在身邊的都是家裡兄弟姐妹,誰知道推他的是誰?最後還是薑姒來得遲,剛巧見他還在水裡掙紮,這才留了一條命。老太太大錯是沒有的,就是對內宅裡的事太刻薄,對庶子庶女如此,對嫡親孫女也如此。若不是薑姒自個兒爭氣,誰知道是個什麼光景?
他抬手摸摸薑姒發頂,道:“你走到哪兒,堂兄都在你背後護著。”
薑姒心下一時感動,將他手拿下來,故作輕鬆一笑:“如今你也不過是個舉人,我看我護著你還差不多。”
“姒兒既這樣說,少不得我要去掙個一朝宰輔來當當,否則如何能護得住你?”
薑荀半開了個玩笑。
薑姒聞言,臉上的笑意卻漸漸少了。
宰輔?
一朝宰輔。
這話也是能輕易說的嗎?
她看著薑荀,不說話了。
薑荀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沉默了好一會兒。
屋外頭忽然有了腳步聲,八珍打了了簾子進來道:“四姑娘,趙昌家的來回話了。”
都是外頭的管事婆子,最近薑姝要出閣,前麵要備辦的事情不少,族中請了個有名望的媳婦來操辦此事,薑姒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自然是不插手,不過銀錢往來之事還是要她這裡把關。
薑荀也說得差不多了,便道:“你這裡忙,有話我們來日再談。”
“回頭說。靈芝,送荀大爺出去。”
薑姒吩咐了一句,待見著薑荀出去了,才叫人進來回話。
薑府裡裡外外要忙活的事情肯定不少,趙藍關那邊竟然也是說話算話,還千裡迢迢將自己的雙親給請了回來。
趙藍關就是家裡的獨苗苗,這一回兒子娶妻,趙氏夫妻不可謂不重視,按理說趙家也算是有本事,娶進門一個嫡出的才算是本事,一個庶出的到底算什麼?為著這一門親事,京城裡沒少非議。
一開始趙氏夫妻也不同意,趙藍關是個嘴笨的,悶頭也不知道解釋,更不知怎麼說自個兒心意。
還是他兄弟謝方知清楚他,在趙氏夫妻回來之後,帶著傷登門拜訪,好生地給二老解釋了一下趙藍關的心理。
合著趙藍關其實是對薑姝一見鐘了情,尋常謝方知溫香軟玉在懷的時候,趙藍關總是不喜歡,嘴裡念叨著不知這些個柔柔弱弱的女人有什麼好,可當自己溫香軟玉抱了個滿懷的時候,粗人老趙就忍不住想:謝乙果真是個二世祖,能享受啊!
以後誰說溫香軟玉不好,他老趙跟誰急!
好歹謝方知費了一番唇舌,把趙藍關這破事兒給搞定了,又不好在他們趙府攪擾太久,略坐一會兒又帶傷回去了。
趙藍關真是對謝乙感激涕零,一麵使勁兒拍謝乙肩膀,一麵說一直說娶媳婦兒那一日要跟謝乙痛飲三百杯。
謝方知差點被拍得吐出一口老血來,粗人就是粗人!
趙藍關乃是天生神力,一巴掌拍上來力氣可不輕,偏偏謝方知還是個身上帶傷的,差點沒被拍倒在地。
他黑著一張臉,給趙藍關遞過去一個陰森森的眼神,才扶著孔方的手上了車。
一坐上去,謝方知額頭上就直冒冷汗,立刻就能聞見一股血腥氣兒出來。
孔方知自家爺不大好,開了車上藥箱,就道:“大公子您這又是何必呢?反正趙爺都是要娶薑大姑娘的,您跑這一趟做個什麼好人?哎喲,您這背後傷口又裂了…”
解了外袍,謝方知叫孔方給自己上藥,嘴上卻冷哼:“趙藍關那大傻子,現在我去把小瑤池會那一日的事情說清楚了,免得二老誤會,又要給大老粗娶文縐縐的薑四姑娘…”
手一抖,孔方這金瘡藥一不小心就抖多了。
“敢情公子您這是除去潛在情敵去了啊?”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的東西!你家公子爺是這種需要小心翼翼算計的人嗎?”謝方知一副冷嘲熱諷的表情,雖疼得齜牙咧嘴,卻也忍住,道,“我謝乙兩手一張,隻
有姑娘往我懷裡鑽的道理…哪裡用得著費勁…”
孔方一下沒了聲兒:您就口是心非吧,跌跟頭跌得比誰都舒坦呢!
天底下還真沒見過自家公子這樣處心積慮挖牆腳的,真不知道傅世子若知道了,會不會將謝乙千刀萬剮?
一想到那場麵,孔方也是覺得有些微醺。
謝方知雖是文人,可也習武,能輕鬆提起趙藍關那樣的莽漢,便不是尋常人,錦緞袍子一放,那身骨也不差,隻是背上傷痕累累,全是家法留下的痕跡。這輩子他挨打挨得多了去了,也習慣了。
眼一低便瞥見左臂一塊疤痕,謝方知抬手按住,卻是眉峰蹙了起來。
那傻女人必定記得這塊疤…
要不,他找個機會脫給她看?
念頭才一冒出來,又被謝方知掐死了。
他忽然心煩意亂起來,揮開了孔方:“滾一邊兒去,找人看看了緣那邊是不是還好。打道去侯府,看看傅臣去。”
孔方永遠不明白謝方知,隻乾脆去辦事。
一到侯府,謝方知便輕車熟路地進了去,到傅臣書房前麵,卻看見傅臣坐在窗前,聽著身邊趙百回事。
趙百小心翼翼看著傅臣麵色:“世子爺?”
傅臣抬手按著額頭,終於還是輕聲一句道:“落吧。”
謝方知進來就聽見這一句,卻是暗生了嘲諷之意,可一想到傅臣這用情,又想起薑姒與他青梅竹馬的情分來,終歸嫉妒得要死。不過他進來卻一副與傅臣親厚的樣子,開玩笑道:“何必對那薑四姑娘這樣好?侯府規矩嚴,侍妾先有了孩子,也不傷她位置。”
“怕傷她心。”
傅臣笑了笑,卻請了謝方知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