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姒還真不明白謝家人了。
謝銀瓶解釋道:“我爹最能犯蠢,不然怎麼能娶了我娘?我的意思也不是我娘蠢,我娘就是不大能認人。這倆啊,往一堆湊的。姒兒說話這嘴巴跟抹了蜜一樣,我爹聽了能不高興嗎?若你是我們家的,誰知道會怎樣?”
這話若跟前麵的連起來聽,倒聽不出什麼端倪來。
隻是單獨挑出某一句來,便顯得有些曖昧。
薑姒也隻是心頭微微動了一下,就再也沒多想,與謝銀瓶一塊挑香去了。
謝銀瓶又接上之前的話,問侯夫人的事。
“這樣的火坑,也虧得你兩眼都瞎了往裡麵跳,我哥跟傅臣太熟,從來警告著我,少跟傅家來來往往。我若是
你,寧嫁給鄉野村夫,也不嫁入那金玉滿堂深宅門。”
這是謝銀瓶的真心話。
可天底下又有幾個謝銀瓶呢?
薑姒心底一時感傷起來,對她真是羨慕得厲害,隻覺得天下再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率性灑脫的姑娘家了。
謝銀瓶早已經及笄,可愛往哪裡走動就往哪裡走動,天底下誰人敢說她有什麼不好?隻因為她出身謝家,從來光風霽月,叫人半點微詞也生不出,即便是嫉妒她才華如顧芝者,憋著想半個時辰,也未必能挑出謝銀瓶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說到底,都是些無關痛癢小事。
隻是不知道,這樣通透的人,往後到底往哪裡嫁了。
薑姒與謝銀瓶完全不一樣,她知道自己內心又多陰暗,走的就是極端的路子,也沒謝銀瓶這樣放得開。
當下她沒說話,挑完了東西便與謝銀瓶一道出去。
謝銀瓶知道方才一句戳中她心事,卻無半分遮掩道:“我看得出你似乎有什麼心結,我雖不明白你怎麼忽然作了這樣的決定,可若你選了便走下去。隻是若有個什麼閃失,還是早作準備為好。”
聽見謝銀瓶這一句,薑姒也知道她是知道傅家那些事的了。
不過謝銀瓶卻與謝方知一樣的說法:“傅世子與彆人不同,你舍不下也是尋常事。薑閣老乃是元老,姒兒若有個什麼煩惱處,不妨去問問他?你堂兄也是個萬裡挑一的好人選,總歸能找到個出主意的人。尋常女兒家心思算計難與朝堂裡混的人比肩,往後耳濡目染多了,便能漸漸出來。我倒也寧願姒兒能嫁個好人家,平平安安地一生。”
至少傅臣的用情,謝銀瓶也是看在眼底的。
她曾勸過自家兄長放手,可謝方知似乎不願。
到如今,她也不能對姒兒說這些,隻盼著傅臣能不負她。
薑姒心思從來藏得很深,尋常人不知,可若能看出來的,又有幾個不生出憐惜之心?
隻是薑姒自己不憐憫自己,她聽了,隻垂了眼,一笑,道:“借你吉言。”
心裡暗歎,謝銀瓶也不能說什麼了,與薑姒出來,便要著人送她回去。
隻是薑姒在經過巷子口的時候,便忽然喊道:“停車
。”
紅玉一下就認出來,這是昨兒才來過的地方,也就是了緣那院落所在的小巷:“四姑娘停下來做什麼?”
薑姒也愣住了,她停下來做什麼?
隻是…
隻是…
不知不覺就想起了那個被她起名為化凡的孩子…
不,她應該最厭惡小孩子的。
想要硬下心腸來,可薑姒又忍不住動搖起來,反正不是自己的孩子,看一眼就看一眼吧。
況這個孩子又不跟茗哥兒一樣討厭她,她這樣保護不好自己孩子的母親…
那一瞬,薑姒真覺得太陽穴突突地跳著,臉色都白了。
八珍嚇住了:“四姑娘您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咱們下來歇歇吧!”
外頭的車夫是謝家的,這會兒聽見人不對,忙問道:“四姑娘沒事兒吧?”
薑姒隻是忽然想起那一日的痛來。
她按住自己腹部,手指蜷曲得厲害,骨節泛白,打著哆嗦。
可她知道,她的身體一點也不疼。
薑姒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車來的,隻知道自己的指甲在木框上頭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她看見了那簡單的一扇門,又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不知不覺間就站了一會兒,謝方知似乎方從裡麵交代了什麼事,便皺著眉出來,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外頭的薑姒。
這巷子還比較深,外頭有馬車擋著,外麵人也看不見。
紅玉八珍都被薑姒嚇著了,見到謝方知來,反而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兒:“謝大公子,我們姑娘她、她…”
“四姑娘?”
謝方知根本懶得搭理這倆丫鬟,上來便問薑姒。
薑姒隻是恍惚了許久罷了,她正感覺這一世的路與上一世的路重疊了起來,前麵是重重的迷障。
聽見聲音,薑姒一抬頭,看見謝方知,便下意識地藏了情緒,道:“謝大公子,我隻是路過這裡…”
一看見後麵是謝府的馬車,還是謝銀瓶坐的那一輛,謝方知便知她見過了謝銀瓶,又問道:“今日不是寧南侯府賞花會嗎?你怎的…”
“與傅臣說了一會兒話,也知道些消息,不過他還在想旁的事。我該走了…”她一轉身就想要離開。
謝方知見她整個人都顯得憔悴恍惚,情急之下一把拉住她:“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沒有。”
薑姒什麼也不想說,另外…
“謝大公子你逾矩了。”
她指的是謝方知握著她的手。
紅玉八珍兩個已經驚呆了,謝方知抬眼冰寒地一掃:“你們兩個一邊去。”
薑姒不耐煩起來:“你使喚我丫鬟乾什麼?”
“是傅臣?他對你怎麼了?”
謝方知下意識就想到這個上麵去了。
這都是什麼跟什麼?薑姒解釋都解釋不通,她也不能跟謝方知說她上一世也曾是有身孕的人,對那個孩子抱有太大的期待,以至於最後慘不忍睹。眼底一層一層的森冷
全冒了出來,像是浮出水麵的氣泡,薑姒冷聲道:“他對我怎樣與你何乾?”
“…”
謝方知一下沒了聲音。
他似乎被她刺了一下,喉結上下動了動,握著她手的手掌也有些僵硬起來。
是啊。
她跟他又什麼乾係?
謝方知難受得剜心一樣,他甚至恨不能此刻依舊是萬箭穿心,他沒有再來這樣一遭,眼見著這蠢女人對傅臣舊情未了火坑一個接一個地跳,說到底就是心結解不開!
壓抑樂得許久,謝方知終於忍無可忍,他朝著外頭喊道:“阿東阿南把這兩個丫頭拉走!”
外頭立刻進來了兩個男人,上來就把紅玉八珍拉走了,薑姒簡直愕然,回看謝方知:“你到底想乾什麼?”
“這話不該我問你嗎?!”
謝方知氣勢洶洶地站在那裡,那眼神甚至比薑姒眼底透出的戾氣更重,接著就是他一字比一字更深的數落。
“傅臣對你好,你心動,他是你青梅竹馬,你應該的
。他府裡一堆的破爛事兒,你煩心,但是你也相信他能處理好,他還是你青梅竹馬,你應該的。可在江山社稷與一個女人麵前,他選擇的永遠不是你!薑姒,你個蠢女人,給我聽好了,你敢嫁他,我就敢搶親!”
天底下從沒聽過這樣霸道的話。
薑姒今天的情緒也不大對,她恨不能提了巴掌給謝方知摑臉上去:“我就是不死心,就是不甘心,我就是還有心結打不開!死我也要死個明白!他不曾有任何對不起我之處…”
“那是你蠢!“
謝方知沒等她說完,就直接劈頭蓋臉給她罵了過去:“你也不想想,他若真在乎你,會因為手下要做的大事秘行山東而不顧與你成婚的吉日?還找了替身跟你成婚!你也不想想,事後薑謝兩家被如何出賣如何打壓如何崩毀!你也不想想,他若真愛你,愛屋及烏,又怎會連你一星半點的臟汙都容不下?他愛你,不假,他更愛他自己!這男人,你打算留著過年嗎?!”
朝著薑姒一通罵完,謝方知終於舒坦了,舒坦極了。
他心道薑姒總該被他罵醒了吧,愜意地舒了一口氣,
然後一垂眼,謝方知就等著看這小女人哭哭啼啼上來抱大腿,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什麼的,然後他再語重心長告訴她,傅臣真不是你良配。
可是,他一轉眼,隻看見薑姒那種眼神…
等等——
他剛才好像,說漏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