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影,蝶飛花舞。
薑姒給章太皇太後斟茶,看她鬢邊點點的白,像是峰上雪。
“…人這一輩子,實則都如這茶葉,浮浮沉沉,未落定之前,誰人也不知到底漂在水裡哪個地方…”如今,她是太皇太後了,原以為不過就是寺廟裡青燈古佛的一生,誰想到最後還波瀾壯闊了一把?她是被這深宮傷過心的女人,可最後也隻有死在這裡。
但是薑姒不一樣,章太皇太後至今也沒明白:“謝方知為什麼要謀反呢…”
“太皇太後覺得,他不謀反,誰人能容得下他?”
他不謀反,還有傅臣要謀反,更何況蕭化凡那小子著實詭異,薑姒不會殺這孩子,她為著自己那僅有的幾分善念作祟,所以蕭化凡既不殺,就有無窮後患。另一則,若不立蕭化凡為皇,自然還有彆的人上來,那個時候謝方知這樣的“大奸臣”,哪裡還有什麼容身之地?
謝方知約莫不是想謀反,是走到這一步不得不謀反,要麼皇帝是個明君,要麼臣子沒有野心,但是謝方知身上汙點太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了。
如今章太皇太後問起,薑姒也隻能笑著回答她。
可太皇太後原是該比任何人都明白的。
她問這些,也不過為了想問薑姒一句:“宮裡的女人巴不得飛到宮外去,你一個閒雲野鶴進來的,卻還高高興興。”
謝方知的三千佳麗,也就薑姒一人而已,皇宮裡也不是那麼難熬,至少,對薑姒而言是如此。
有的時候,薑姒也覺得這裡重簷飛瓦太過壓抑,不過也隻是偶爾那麼一閃念罷了。
章太皇太後終究是沒有說話,她眼底變幻的風雲已經漸漸地止息,開始邁向一個人的暮年。
越是年老,越是想起很久以前的事。
她如今也不愛保養了,任由時光在自己的身上刻下重重的痕跡,於是就能想起,當年在淨雪庵看見的薑荀。薑不藥,章太皇太後現在想想,卻是什麼也不願意想起了。
那時她還是厭倦了宮中生活的太妃,而薑荀是滿身傷痕站在佛堂前麵,卻怎麼也不肯跪下來乞求一句的少年郎。
他從沒想所謂的神佛低過頭,即便是來來往往許多次,也都是站著抬頭看那些泥塑木偶隱在陰影之中的模樣。
淡漠的,冷漠的,甚至冷酷的。
她越發相信,人隻能依靠自己,然而這個在宮裡的女人隻是告訴她:也是可以
全身心的依靠某個人的。
隻可惜,她年少時的愛戀給了全天下最不可能有心的男人;而她中年時的歡喜,又讓她喜歡的那個人無端端地命喪黃泉。
世事弄人,約莫是老天爺不肯給她幸福。
她求神拜佛一輩子,又求來了什麼呢?
眼見著禦花園裡繁花似錦,烈火烹油一樣熱鬨,可章太皇太後的心裡,蓋著一層塵埃。
她端了手邊的茶盞,眼神渺遠,看著南歸雁,於是道:“天下不過少數人的兒戲,蒼生萬民又在乎誰當皇帝呢…我們也不過是業障迷了眼,你且去吧,想來那倆孩子也該回來了。”
薑姒看了一眼盞中茶葉,尖尖地凝成一根,葉片漸漸有些舒展,已經朝著杯盞底下落了去。
她給章太皇太後道了彆,便回了椒房殿。
殿中一個小男孩,一個小女孩,正你抓我的臉,我扯你的發,一個哇哇大叫著,拿著一支湖筆朝另一個臉上畫,一個滿手都是墨往另一人身上抹。
薑姒進來的時候,便看見兩個大花臉。
宮人們埋著頭,都有些戰戰兢兢。
那倆小孩子五官很相似,按著謝方知的話來說,咱倆生個孩子必定比旁人的都
漂亮。
謝敬之看見母後進來的時候,縮了一下脖子,終於把手從妹妹的臉上拿回來,做賊心虛一樣站在原地,拿眼瞅著薑姒;另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嗚哇一聲就哭了出來,也不管自己身上是有多臟,就往薑姒懷裡撲:“母後哥哥欺負觀瀾,看我的臉…都是哥哥畫的!皇兄壞死了!”
她一扭動起來,像是條麻繩,鬨得薑姒心都軟了,隻好歎一口氣,摟住她,待得仔細一看她這大花臉,頓時又笑出了聲來。
原來敬之竟然往觀瀾臉上塗了一隻小烏龜,憨態可掬的,就在她額頭上。
這會兒見妹妹前去告狀,儘管謝敬之自命膽子大,也不敢再說什麼了。
他眼觀鼻鼻觀心,老老實實地假裝自己不存在。
父皇說了,你娘心腸最是軟,做錯事就好好認個錯,磨啊磨的,也就磨出了頭。
雖然謝敬之覺得謝方知挺不靠譜的,不過聽說娘以前可不是這樣柔和的性子,早年可把父皇給折騰的,兩個人之間的故事磨磨唧唧磨磨唧唧指不定能寫出多少話本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