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麗希尚自沉浸在對文字的感知中,卻瞬間預知了危險。
她的皮膚表麵感到一陣酥麻,甚至有刺痛感。原本柔順散落在她肩頭的秀發也一根根繃直,似乎會豎立起來。
天邊的烏雲黑沉沉地壓著,雲層裡隱隱約約可見到電光。
她一瞥眼,見到身邊的森穆特還沉浸在對石碑文字的“感知”中,絲毫沒有察覺周圍的異狀。南娜則守在星象台的入口處,手中握著硬弓,緊張地盯著森穆特,似乎怕這位大祭司對艾麗希有所傷害。
艾麗希拉上森穆特,叫上南娜,轉身就走。
三個人剛走出沒多遠,一個焦雷就劈在星象台正中的石碑上,那十二道銅線滋滋作響,似乎有電火花閃爍來去。
森穆特和南娜都看呆了,艾麗希卻輕輕一撇嘴,心想:這座星象台是遠近最高的建築不說,台上石碑卻還安裝了用來觀測的青銅線,雷不劈這裡,還能劈哪裡?
她這時才不著痕跡地將森穆特的手放開,說:“當務之急是要找個能避雨的地方……”
話音剛落,豆大的雨點就落下了。
森穆特隨手解下了身上披著的亞麻長袍,張開手臂,在艾麗希頭頂搭起一個小小的雨棚,隨即和南娜一起,兩人一道護住艾麗希,迅速回到行宮邊緣的一座涼亭裡。
這時天地已經完全籠罩在一片雨霧之中,星象台附近時不時劈下一個個炸雷。
森穆特已經從頭濕到腳,那一頭秀逸微卷的棕色長發此刻緊緊地貼著他的麵頰和脖頸,發尾也在往下滴水,雨水在他胸前肆意淌落。
艾麗希也並不比森穆特好多少,雖然森穆特的長袍全用來為她遮風擋雨了,但是她那身貼身長筒裙也已經濕了大半,衣物緊緊貼在身上,令她顯得頗為狼狽。
“王妃,我去為您叫人——”
森穆特深深看了一眼艾麗希,似乎在感謝她剛才帶他脫險。他隨即轉身,再次衝入雨幕之中。涼亭裡隻留下艾麗希與南娜……和尤米爾。
艾麗希低頭問佩戴在胸前的神符尤米爾:“你似乎從來沒提醒過我,關於文字的事。”
尤米爾頓時叫起撞天屈:“你也從來沒有問過我呀。”
“彆,千萬彆把我當骰子,我不是那塊料。”
尤米爾在艾麗希把它托起的時候趕緊補救。
“剛才在星象台的石碑上,鐫刻的是聖書體象形文字,聖書體確實隻有法老能夠直接……”
“隻有法老能夠直接?”
艾麗希驚訝不已——難道這就是法老根據血緣傳承王位的理論依據嗎?
“是的,這是保存在法老血脈裡的能力。”
“但是另有一部分‘阿蘇特’,即便沒有法老的血脈傳承,也一樣有辦法能夠掌握這種能力。”
“像大祭司那樣?”艾麗希隨口問。
“是的,”尤米爾回答。
“圖特神在人間行走的時候,發明了讓他的眷者也能夠‘感知’與‘表達’聖書體文字的特殊方法。但有且僅有圖特神的眷者能夠做到。”
“那麼大神官呢?”
艾麗希記得,她的父親,大神官達霍爾,能夠看懂森穆特在莎草紙卷上親手寫下的預言。
“大神官可以依靠咒語和護身符來和書寫。當然了,這是一種比神明與法老所掌握的‘聖書體’要簡化一些的文字,叫做‘僧侶體’。”
“僧侶”是“神官”的另一種稱呼。
艾麗希終於明白了。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法老、大祭司、大神官、其他神職人員……他們較之平民掌握著更大的權力,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因為他們壟斷著和書寫“文字”的能力。
知識就是力量——這句話簡直就是真理啊!
在這個屬於法老王的時代裡甚至可以引申為:知識就是權力。
她還沒來得及詢問如何掌握這種能力,涼亭外響起眾多腳步聲,艾麗希隻得吩咐一聲:“好的,尤米爾,這個問題我們下次再討論。”
笑聲在涼亭外響起。
來人卻不是森穆特。
從雨幕中鑽入涼亭的,是一群渾身上下隻穿著腰衣的年輕人。他們膚色被早已被烈日豔陽曬成黝黑,此刻一個個都像是剛剛從水中躍出的泥鰍。
“總算下大雨啦!”
“但凡這雨再下大點兒,明年就能豐收啦。”
小夥子們個個麵露歡欣。
“天狼星升起了好幾天,大河卻遲遲不泛濫。我還以為明年旱災減產是減定了呢!”
“雖說大河不泛濫明年就可以少繳點稅,可餓肚子的到底還是咱們,不是法老……”
“彆說這種喪氣話啦,老天保佑,讓大河的水來得再猛一點,讓整個埃及來年都有個好年景吧……”
“當然最好也能少交點稅……”
艾麗希聽見南娜在身邊冷哼了一聲,似乎對這些年輕人自相矛盾的願望不以為意。
如果大河泛濫水量太大,整個下埃及就會成為一片澤國。孟菲斯等大城市會成為大片水域沼澤中的島嶼,孤零零地散布在下埃及低窪平坦的三角洲之上。
薩卡拉行宮附近的大片土地,則有可能完全被淹沒。
大河的泛濫固然能給下埃及帶來肥沃的土壤,來年的豐收……但眼前最大的問題是,他們這些留在薩卡拉附近的人,這一場泛濫,或許就是他們人生的終點。
“請問……你們是做什麼的?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艾麗希清清嗓子,開了口。
年輕人們的眼光向她這邊轉過來。
一瞬間,他們眼中就都隻有這位年紀在十八歲上下、渾身濕漉漉的美人。
“我,我們……”
一個少年結結巴巴地開口,開了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們是薩卡拉附近的民伕,最近在給法老服勞役。”
另一個年長穩重些的總算把話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