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麗希坐在上埃及式樣彆致的紅土磚房裡,麵對帶有拱頂的長窗,坐在長長的條桌跟前,就著從窗外映照景來的明亮光線,在莎草紙上書寫。
她曾不止一次抱怨過這個時代的墨水筆使用不便,可是現在她完全不必顧慮,這墨水筆就像是來自後世的自來水筆一樣,書寫流暢,讓她的筆尖顯現一個又一個標準的象形文字字體——
“……事情過去,已經兩個月有餘。”
“法老雖然丟下了他的全部隨從,隻身逃脫,但畢竟是全身而退。再加上神明荷魯斯的出現——這一仗,法老看似輸了,其實沒輸,我看似贏了,卻也沒有贏麻。”
艾麗希在紙上認真回顧兩個月前她在卡納克神廟前,與法老提洛斯對峙的那一場結果。
“當然,善後還都是我來……”
她在莎草紙上繼續流暢地書寫。
“法老的衛士曾一度以為我會處決他們,被君主拋棄的士兵通常都要麵對那樣的命運。”
“我當然沒有,我隻是放他們回下埃及,條件是要他們沿途宣揚法老拋棄他們,獨自逃脫的事跡——”
“他們是多麼優秀的宣傳員,至少對上埃及人來說是這樣的。很快我就收到了來自上埃及各個諾姆的反饋,對法老的表現大多嗤之以鼻。”
“但是這一套在他們返回下埃及之後,卻未必能行得通——法老有的是辦法不讓他們開口,而他們畏懼法老的權勢,很有可能會直接放棄孟菲斯王庭裡的職位,偷偷潛回家,過與世無爭的生活……”
“除了那些一向跟在法老身邊的王庭衛士們,不少下埃及人因為我的緣故留在了底比斯,比如禦用領航者,比如那些水手們,又比如那個代理祭司……”
“出人意料的是,大神官夫婦,和我哥哥索蘭,也都返回了孟菲斯。”
“我曾勸他們留下。”
“雖然我並不擔心法老會刻意為難他們。”
“但是索蘭隻用一句話就說服了我。”
“他說:他在下埃及,對我來說會更有用。”
“確實如此。但我想,索蘭執意回孟菲斯,也是因為他的驕傲——就算他從此能夠放下心結,不再仇視我,他也拉不下麵子,留在上埃及,由我庇佑。”
“因此我選擇放他們回下埃及去,讓他們先給法老添添亂……”
“昨天剛剛與碧歐拉小姐聯係過,她早在兩個月前,那場令人印象深刻的慶典開始之前,就已經回到了塔尼斯。”
“她甚至不知道法老曾經當眾向她求婚,請求她做他的第一王妃。”
“當我想,碧歐拉小姐即使經曆這樣的‘大場麵’,也不會輕易答應——畢竟她是那樣一個心智堅定的女子,是我的……哦不,是阿蒙神的虔誠信徒。”
“有趣的是,整個塔尼斯都知道碧歐拉小姐回到了塔尼斯,法老卻不知道。也沒有人告訴他。”
“塔尼斯人已經失去過一次碧歐拉小姐,這次無論如何都不願再失去了。”
“所以他們自發地用代號指代碧歐拉小姐,幫助她給頭發染色,想儘一切辦法掩飾她的存在……”
“人民大眾的力量是無窮的,這一點我很受啟發。”
“塔尼斯是貿易中心,占據港口要衝,地點又在孟菲斯背後。我……或許應該支持碧歐拉小姐在塔尼斯‘割據’。”
艾麗希在莎草紙上寫下這一點大膽設想。
“現在在底比斯,似乎一切都開始步上正軌。底比斯人已經習慣了由我執掌的阿蒙神廟,和‘十三人議事團’決定日常事務的執政模式。上埃及的其它諾姆見到,也在默默效仿。”
“執政團體不再是神官與貴族的一言堂。”
“各種小學校在迅速建立。它們教授數算幾何、工程技術和各種文字。”
“是否教授文字早已不是人們在‘議事團’上爭論的話題,如今人們唯一需要爭論的,是怎樣與下埃及相處的問題。”
“有不少底比斯人想要向下埃及宣戰,以恢複上埃及獨立時的榮光,推舉我頭戴白冠,成為統禦上埃及的女王。但在我看來,試圖維持與下埃及和法老之間的舊有關係依舊有它的好處——偷偷地占便宜,什麼責任都不承擔。”
“這種模式是否能夠延續下去我還不知道,畢竟這要看法老的態度,而我,現在最重要的是統禦上埃及的人心,千萬不能有在沒有準備的前提下,就急著挑起戰事的想法……”
“我現在最重要的任務依舊是‘晉升’。”
“我確信我找到了晉升為‘半神’的方法。隻要收集來自十萬人的‘信仰’以及足夠的功勳,就能晉升為‘半神’。原本這在森穆特看來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是我……”
“我開始源源不斷地收集到‘信仰’,剛開始很零星,現在越來越多。”
“我想這大概是因為,兩個月前我在卡納克神廟上空具現出了阿蒙神像的緣故。”
“底比斯人自那時開始,不再有任何懷疑,全身心地崇拜起阿蒙神,但是這種崇拜,卻最終指向了我。他們對阿蒙神建立虔誠的信仰,將漸漸轉化成為幫助我晉升的能量。”
“換句話說,他們崇拜的神明……其實是我。”
這與當初耳廓狐半神所說的一致,艾麗希想著,卻沒把這句話寫下來,而是停頓了片刻,筆下繼續流淌出字跡。
“但是,底比斯人對‘阿蒙神之妻’,也就是穆特女神的崇拜,卻從來沒有轉移到我身上來——”
“因此我有理由懷疑……”
我有理由懷疑——
艾麗希心裡想著,口中默念著,但她就是沒辦法把“懷疑”兩個字寫下來,落在莎草紙上——
這就是現代人的“提筆忘字”啊!
艾麗希抬起拿著墨水筆的手臂,習慣性地用筆杆撓了撓頭。
“艾麗希,你是寫什麼?”
身邊忽然有一個溫煦而清朗的聲音響起,艾麗希一偏頭,就對上了一對金色的眼眸。森穆特溫柔的眼神在她麵孔上轉了一轉,立即轉去了她麵前鋪著的莎草紙,掃了一眼,立即溫和地笑道:“原來是在寫信啊——”
艾麗希下意識地一抬頭,朝莎草紙的起頭處看了一眼,她的心猛地一驚,因為那確實是一封信,而且信的抬頭上,赫然寫著自己的名字。
她竟然是在給自己寫信?
“是有哪個字想不起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