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麗希一眼瞅見達霍爾站在高處,就又想起了“原初嬰孩”和碧歐拉分彆提示過的那個陣勢——正八邊形的“煉金術陣”。
她隻看到了正八邊形的四個頂點,還有四個沒有現身。
達霍爾此刻會出現在高處,想必是在監控整個陣法的能量吸收進度,以備一切就緒之後,就啟動與星空之間的通訊。
艾麗希心知不能再拖延,必須速戰速決。
她一伸手,手中立即具現出一枚巨大的半透明冰劍。
單看這枚冰劍的規模,大概該由上次她在蓬特海岸邊遇到的巨人使用還差不多。
但此刻,艾麗希將這把寬大長劍牢牢握於雙手中,迅速舉過頭頂,同時為這柄長劍瞬間注入大量的靈性——成敗在此一舉,艾麗希秉承著“該莽的時候一定要莽”的精神,將賭注下在了接下來的轟然一擊上。
雖然高塔下的人們看不見她的靈體,但是懸於空中的長劍卻是能看見的。
詹加萊看見自己所崇拜的神之祭司具現出這樣的武器,興奮得眉飛色舞。
法老提洛斯卻隻能驚歎於那憑空出現的巨大劍身,看不見人影。
在高塔的另一麵,無論是屈從於“命令”退在一旁的民伕,還是依舊爭先恐後地想要登塔的人,都看見了塔頂出現的巨劍。
高塔前擁擠著的人們忙不迭地退開,這座高塔附近數千腕尺之內的所有視線,全都聚焦在這柄巨劍上,緊盯著它高高揚起,也盯著它轟然落下——
一聲轟隆巨響。
聚攏在周圍的民伕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萬民伕,忙活了數個月,才將巨石堆砌而成的高大巨塔,此刻被那柄從虛空中陡然出現的長劍整整齊齊地劈開了整麵立麵。
原本由四麵牆壁構成的方塔,此刻隻剩三麵,內部的情形因此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人們麵前。
人們看見了那座盤旋而上的旋轉石梯,也看見了早先在石梯上爭相向上攀登的人——
可是,可是……
這些攀登者越是往上走,就越是變化了模樣。
隨著逐步上行,他們的軀體變得越來越矮小,仿佛全身的骨骼都漸漸被壓扁,衣物自然而然地落於地麵,並且被後來者毫不留情地掃向一邊。
他們的皮膚逐漸變透明,五臟六腑與骨骼全都清晰可辨。
隨著他們越走越高,他們的身軀被進一步擠壓,那些黑色的液體仿佛是源自身體或者靈魂深處的汙穢,此刻被儘數擠壓出軀體,一滴跟著一滴,淋在後來者的頭上、身上,又繼續被壓榨出,向地麵滴下。
越靠近塔頂,人們的體型越小,越透明——最終隻剩一個模糊的、接近於腦袋的虛幻形狀,全部密密地疊放在一起,彙聚於塔頂的最上方。
那些似乎是屬於人類最後的、不夠純淨的成分。隻要越過了這一層,他們就隻剩無比純粹的、色澤溫暖的橙色光線,簇擁著能量,指向無儘的夜空。
被艾麗希削開了完整立麵的高塔中,那些被擠壓堆積在一起的靈魂似乎還擁有意識,一整幅立麵被削去,讓他們看清了塔身以外的世界,也讓他們意識到自己還未擺脫人界,還未登上駛向“永生”的神船。
幾乎在同一時間,在塔外目睹這一切的民伕們全都因為驚恐萬狀而同時發出一聲尖叫。
而在塔內被堆積疊放在一起的,還不夠“純淨”的靈魂殘渣們,似乎也因為發現真相的巨大失望而發出整齊劃一的尖嘯。
這恐怖的聲音交雜繪織於一道,回蕩於吉薩整個營地上空,讓彙聚於其它三座高塔處心智狂亂的民伕稍許多了幾分清醒,停下腳步,望向遠處那座高塔。
也讓迅速趕來,心懷怨憤,一心一意想要鎮壓“暴民”的邊境軍們心生警惕,開始意識到正在吉薩發生的一切,可能不是他們所想的那樣簡單。
*
艾麗希手中巨大的冰劍消失不見。
她的靈體站在塔頂,胸口起伏,氣喘籲籲。
這一劍耗費了太多的靈性,她應該沒辦法在另外三座高塔上再一一複製這一幕場景了。
唯一能夠指望的是——
高塔之下,詹加萊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甩開手上控製著的法老,大踏步衝上前,用儘全身力氣高喊道:“老鄉們,咱們被騙了!”
“咱們被法老騙了!”
從詹加萊手中逃脫的法老提洛斯反應也快,立即摘下頭上的紅冠,毫不猶豫地扔向一邊,迅速擼下頸中、手腕上和腳上佩戴的佩飾,拽下昂貴的係帶小牛皮鞋,向黑暗中迅速一躥,身影消失在大金字塔附近。
詹加萊這時已完全顧不上法老了,他伸手指著被劈開立麵的高塔。
“你們看看上塔的人們,他們像是能得到永生的樣子嗎?”
塔外的人們默然仰頭望著,驚恐漸漸攫住了他們的喉嚨,讓他們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就算是以這副模樣得到了永生,你們覺得,這種永生就一定比咱們現在的日子更好嗎?”
“咱們的生活雖然也很辛苦,但總有個盼頭。”
詹加萊嗓音已近乎嘶啞。
“可是那樣,以那副模樣得到永生,那就是永遠被禁錮在痛苦中,永遠沒辦法擺脫啊!“
人們目睹著塔頂高處被不斷擠壓的虛幻人形,聆聽他們口中發出的淒厲尖嘯聲,一時間心生寒意。
很多人回頭去尋找法老提洛斯的身影:“陛下,陛下呢?”
詹加萊這才留意到提洛斯的失蹤,想起這位法老早先對他說過的話,這個年輕的民伕,在痛恨與鄙夷之餘,又多了一次愴然。
“完了,我們真的受騙了。”
民伕們冷靜下來,額頭上都冒出冷汗。
“快,快找幾個兄弟,去告訴另外幾個營的兄弟們!”
“我去,我叔叔和我哥哥都跑去了其它幾座塔那邊,我去告訴他們——”